“千裡做官隻為財”,主官如此,下面的吏目差役更是鑽在錢眼裡了,對這些人來說,當差就是為了撈錢,撈錢是除生死之外的第一大事,對不少人來說甚至大過生死,只要有錢賺,沒什麽不能做的。
常凱開始對朱達心存忌憚,甚至頗為恐懼,但這三次打交道下來,兩次是順手為之的小事,一次是登門拜訪,收益居然有小十兩銀子,如果不是趕上這次韃子作亂,那麽多人急著進城,可以趁機勒索財的話,在衙門裡敲骨吸髓雁過拔毛,一年又能有多少個十兩銀子,這樣出手大方的財神爺,自然樂意親近效命。
如果是尋常的有錢少年,靠山還不清不楚的,衙門內幾個人一合計,黑裡白裡的手段用上,直接把錢財吞下來,留條命算是慈悲,滅口算是正常,可這朱達表現出來是個煞星,有殺人的本事還滴水不漏。
又有錢,又有刀,還能讓人得便宜的人物,常凱唯一能做的就是滿面堆笑的彎腰低頭,乖乖聽話,有得賺那是運氣,沒得賺那也得照做,除了銀錢還有刀懸著......
常凱一邊把朱達請進門,一邊細心觀察,這幾次見面都是在緊張或者糊塗的狀態下,根本沒有太多留意的心思,這次總算帶著些平常心了。
初見的印象以為是個江湖刀客,刀頭舔血做人命生意的那種,可今日見卻現對方熱情中帶著精明,卻和那些有身家的生意人很像,可舉手投足間除了武人訓練帶出的架勢之外,又有幾分矜持和文氣,這又和讀書人像,神態舉止則蘊含些許自信和矜持,這種神態,常凱只在知縣老爺和巡檢大爺臉上看到過。
衙門中人見多識廣,每日裡都是和人打交道,這人做什麽,出身如何,甚至現在處境怎樣,稍加揣摩就能判斷的很清楚,但常凱卻在朱達身上犯了糊塗,往日裡常被同僚誇獎的好眼力今日不管用了。
這次跟在朱達身邊的,不是那個沉默健壯的同齡人,而是那個年紀略大,肩膀有些不利索,看著就像商鋪管事的小夥子,這更讓常凱摸不清對方的來意,只能亂猜是不是要在城內開什麽骰子鋪私娼窩子之類的買賣。
“怎麽又拿東西上門,這麽客氣做什麽。”常凱的婆娘也迎了出來,滿臉帶笑的埋怨說話,手上卻不慢,直接把東西接了過去。
這次帶的禮物是一卷布,一方肉,價錢的確沒有前兩次高,可都是能吃能用的實在東西,不是糊弄人的樣子貨色,對常凱的婆娘來說,這樣的人來得越多越好。
“當家的,朱家小哥要是想辦什麽事,你可得給辦妥了,別含糊著!”收了禮物,常凱的婆娘還念叨了兩句,常家夫妻這麽多年,很多關節她心裡也明白。
“在這裡胡言亂語什麽,還不快給朱家小哥泡茶去。”常凱虎著臉吆喝了句,對旁人這麽夫唱婦隨的就應付過去,對朱達這等人可不能含糊,貿然答應事後反悔,吃了好處不認,對旁人能做,在這裡就是找死。
常家婆娘自然想不了這麽深,聽到訓斥之後,喜滋滋的說道:“這就去燒水,給你們上好茶!”
客氣殷勤之後,總算請進了堂屋,常凱還沒問來意,自家女兒又跑出來問小姐姐怎麽沒來,聽說不來了之後,滿臉失望神色,差點要哭出來的樣子,讓常凱當真哭笑不得,還是朱達承諾,說可以去找小姐姐玩,這才破涕為笑。
“不瞞常捕頭說,我是達川行的東主,鄭家集東邊白堡村的鴨蛋生意也是我做的。”沒等常凱問來意,朱達先開門見山的自我介紹。
剛聽到這話的時候,常凱還沒反應過來,隨即就愣在那裡,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朱達,直到廚房裡自家婆娘吆喝兒女,聲音傳過來後表情才有變化,變成了肅然起敬和不可置信的混雜。
常凱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抱拳說道:“沒曾想那位點石成金的神童就是閣下,真是失敬。”
懷仁縣各路人物沒聽過達川行和河邊新村的極少,一來這兩處在縣內,二來這兩處太傳奇,三來這兩處太生。
本縣生的事本縣人自然最清楚,雖說河邊新村和白堡村屬於大同左衛下轄,但這個范圍大家從來都含糊過去的,自太祖開國到如今,大家的日子一直沒什麽變化,傳說糧價比起幾十年前要貴許多,可誰也判斷不清真假,其他的大事無非是韃子又打進來了,這河邊新村和達川行的興起是新鮮事,讓人興奮的新鮮事。
縣城的百姓瞧不起衛所的軍戶,當他們是改了名目的農奴和佃戶,也覺得衛所各個百戶堡都是窮苦地方,結果就是這樣的窮地方卻做出了好大生意,那鹹鴨蛋處處都有,這小小百戶堡卻做成了紅火買賣。
單有一個鹹鴨蛋還好說,更神奇的是,能把這鴨蛋帶來的生意串聯起來,沒過多久,縣城裡也有人吃臘雞臘鴨,用鴨絨枕頭,也有百姓在城內養了雞鴨平日裡賣蛋給收購的人,到時候雞鴨都能賣過去,怎麽算都是賺錢的生意。
常凱身為衙門差役,對市面上的很多變化比旁人要敏感,比普通人有更多的消息來源,開始河邊新村和達川行的消息傳過來,衙門裡的人都當是市井閑談,可不知不覺間,卻現市面上的皮貨種類多了,價錢也便宜了不少,其他各式百貨也有類似的趨勢,這才意識到,傳聞中的這兩處真給鄭家集和懷仁縣帶來了繁華和流通。
至於做生意的是個少年,夢中被財神傳授了天書和寶物,那邊的鴨蛋和各色特產都和別處不同,味道鮮美,質量高之類的荒誕傳聞,常凱就是將信將疑了。
懷仁縣的吏目差役們最關注的還是錢,達川行的生意裡有私鹽這一項,河邊新村的各項特產又是暢銷塞外,大家都能估計出那邊的進項有多少,這樣的肥肉,誰不琢磨著上去吃一口。
可真正老成的人卻不會動,單是做私鹽生意這一項就讓人心生忌憚,私鹽生意背後往往都是士紳和豪強,不然就是亡命徒跑單幫,在大同地方上的私鹽又和衛所以及駐軍扯不開關系,這樣的背景誰敢去碰。
只不過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份冷靜,隨著河邊新村財源滾滾的消息越傳越廣,有些人就坐不住了,可去試著做些什麽的都碰的頭破血流,狼狽不堪的回來,有少數幾個甚至就這麽消失不見了。
到這個時候,大夥摸清了底細,敢情達川行的生意鄭巡檢有參與,河邊新村這邊還有位秀才,而且這秀才和一位遊擊的關系密切,這樣的靠山背景露出來之後,那就無人敢碰了,鄭巡檢是懷仁縣頭幾號的大豪,而那位和遊擊關系密切的秀才,在衙門裡待久的人都多少知道是誰,知道當年乾過什麽。
這樣的靠山和背景,誰還敢去碰,大家看著眼饞,有閑暇的時候去愈加繁華的鄭家集快活一番,議論幾句也就算了。
這次韃子馬隊擄掠破壞,大夥一邊嚇得夠嗆,一邊顧著自家財,沒什麽人去想鄭家集和河邊新村,大同邊鎮一百幾十年的歷史,口口相傳和親身經歷的事例很多,無論多麽繁華的市鎮地方,鬧了兵災之後,立刻毀於一旦,什麽都剩不下,只有那些縣城府城之類的才有長久的機會。
不管主動被動,關於達川行和河邊新村的消息,常凱都被灌輸了許多,今日裡突然現正主就在眼前,這“不可思議”和“肅然起敬”當然是免不了的,但最初的震驚過後,常凱又覺得就該是眼前這人,也只有這麽樣的人才能做下那麽大的場面來。
“原來是朱公子,不知道達川行和河邊新村現在怎麽樣了?”
“都毀了,鄭家集被毀了,那兩處村子也毀了,我們兄弟幾個進山打獵才逃過一劫。”
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常凱感慨的歎了口氣,大同太平了十幾年,讓他們都不太習慣這種興興滅滅,如果是放在從前,連歎氣都不會的。
鄭家集毀了, 鄭巡檢肯定完了,那秀才也凶多吉少,豈不是說現在的......這念頭在常凱的腦中一閃而過,隨即就是消失,為了全家的姓名著想,還是不要想太多凶險的勾當。
朱達笑著說道:“從前的一點場面都被韃子毀了,這次說出來倒不是為了炫耀,只是說出從前做過的事,會讓常捕頭更信任些,不會覺得我在誆人。”
“朱公子說那裡話,老常怎麽會覺得公子誆人,朱公子有什麽吩咐,隻管說就好。”常凱沒意識到自己對朱達已經有了信任。
“這次韃子作亂,百姓和商隊急著進城避難,衙門這邊趁機刮了不少財貨吧?”朱達的態度依舊溫和。
只是這問題卻讓常凱愣住,這位朱公子要來仗義執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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