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集到了。
視野背景依舊是遠處的疊嶂群山,不遠處則是一道牆,一道很長的土牆,盡管很多細節看不清楚,但幾座望樓卻很顯眼。
“真不小,比咱們村子大太多了......”周青雲喃喃說道。
朱達沒有說話,有了那些年的記憶,他當然不會被眼前所見震撼,比白堡村大算得了什麽,那根本不能作為標準。
但眼前的鄭家集是他在這個時代所見到的最大的市鎮,從土牆的長度來看,鄭家集少說也得有幾個白堡村的大小,數百戶人家,過千人口,這的確不算小了,要知道向伯曾說過,幾千人口的縣城都是常見。
路上的車馬行人都開始多起來,除了這條官道,還有幾條頗有規模的道路交匯此處,甚至還能看到兩條不寬的河流。
“把頭縮回去,別以為這邊就沒壞人了,再抓你走,你可碰不上我們!”朱達虎著臉對秦琴訓斥了句,把興奮的女童嚇了回去,眼見距離鄭家集近了,女孩幾次興奮的探頭出來張望。
不管師徒三人各有什麽想法,看到鄭家集後,疲憊發酸的腿腳也變得輕快起來,大家都加快腳步。
向伯又是解釋說道:“從前我聽人講,扎營一定要先找好水源,行軍一定要沿著江河,當時不明白,可現在有些琢磨過來了,人不能不喝水,一個兩個人好說,幾百人聚在一起就要打井,幾千人聚在一起一定要有河......”
邊說邊走更是輕松,沒過多久鄭家集已經能看清楚了,等看清楚之後朱達倒是吃了一驚,這邊的人口可能比判斷的要多些,因為土牆外還有低矮的窩棚,窩棚分布的很雜亂,看不到什麽規製,還能看到牲口大車之類的停駐其中。
“看到那望樓沒有,上面一張弓,能壓著下面幾十人動彈不了,話說回來,他站那麽高,又有什麽人能靠近動手。”向伯指點著說道。
向伯還沒說的時候,朱達就已經注意到了這望樓,那土牆近兩人高,望樓還要比土圍子高出一人多,上面有人張望四周,除了鄭家集土圍四角都有望樓之外,在大門處和兩邊也有設置。
他們幾人走在通向鄭家集大門的道路上,這條路熱鬧非凡,甚至可以說得上擁擠,路邊有頗為齊整的房屋門臉,有的是茶棚飯鋪,也有的是商行貨棧,道路兩旁還有擺攤的攤販,有販賣土產,也有賣藥賣“寶貨”的,路本就不寬,攤販和行人讓它更加狹窄和擁擠,而且還要避讓馬匹和大車。
走在路上的人貧富皆有,有乞丐,有平民百姓,也有帶刀背弓的武人,也能看到騎馬乘車的富貴人等,在白堡村能見到的富貴人也就是李總旗了,放在這裡也是數不上的,朱達注意到幾隊人,光是仆役的打扮氣概就要比李總旗強不少。
“真是熱鬧......”周青雲眼睛有些不夠用了。
“小心些,都跟在我身後,你們盯著我,也彼此盯著點,有人靠近了就直接打回去!”走上這條道路之後,向伯沒有繼續介紹,只是低聲讓朱達他們做好準備。
向伯佩刀走在前面,朱達和周青雲手持木槍跟在後面,雖說有老有少,可老人威猛佩刀,少年不怯場拿著兵器,尋常行人也都避讓幾分。
沒走幾步,朱達就知道向伯的囑咐何等正確,這條進大門的路上,牛鬼蛇神的數量遠大於仁義橋渡口那邊,有鬼祟跟隨的,還有故作憨厚到處搭話的,也有破衣爛衫裝可憐乞討的,更有人到處亂走亂撞,
亂中取利的。 向伯毫不含糊,稍有不對勁就看過去,這麽威猛高大的帶刀老人頗有威懾力,別人也不敢放肆,朱達和周青雲手裡的六尺木槍直接做木棍用,真要靠近蹭過來就要打,而且還有要刺的架勢,這般混不吝的狠辣,大家也懶得糾纏。
路走到一半,居然還有個當街賣藝的,圍著一圈人叫好喝彩,把路堵住了一大半,更是讓人頭疼焦躁。
擠過去的時候,能看到有個女人在裡面翻跟頭,周青雲很是好奇,才要停下來,就被朱達拽了一把,滿不情願連連回頭的跟上。
等走過之後,向伯才悶聲說道:“這等賣藝賣解的班子離他遠些,裡面是非和圈套太多,你們被裡面的把式晃花了眼,卻不知道圍著看的那些人裡有麻煩。”
周青雲聽得全神貫注,這等江湖市井見聞如果在白堡村和他說,根本理解不了,結合著眼前這些講述,那就能深刻領會了,朱達也很認真,不過這鄭家集的場面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麽,那二十余年這些花樣就見過不少,和現在比起來,無非是做得更明目張膽,或者細節上有點不同罷了。
再向前走,已經可以看到鄭家集的東門,因為周邊和官道等方位,鄭家集最熱鬧的也就是這東門。
比起前面的繁華熱鬧混亂,反倒是靠近東門的位置清靜些,這東門大概能並行兩輛大車的寬度,走到這裡才看到,鄭家集的土圍子邊緣還有一道壕溝,壕溝寬丈余,在路上倒是看不到多深,那東門實際上是個吊橋,白日裡放下,等收起來的時候,外人要跨過這壕溝很不容易。
在壕溝外側停著不少車馬,有人在那裡照看喂草,相比於外面亂糟糟的窩棚,壕溝外側兩丈余的距離都是空曠,有拴馬樁,甚至有簡單堆放的貨物,卻不見建築。
更多的人則是在吊橋那邊排隊,上橋之前有個卡子,無論行人車馬都要在那邊經查驗方能入內。
道路上的人、馬、車都不講任何規矩,亂糟糟的推擠,可在這邊卻乖乖排隊,也有人企圖向前插隊,可那些拎著鞭子,手持長棍的壯漢卻不講情面,稍不守規矩的立刻抽打下來,不老實的立刻就老實聽話。
不過那些騎馬乘車的富貴人等不在此列,他們不守規矩向前,排隊的人最多埋怨幾句,維持秩序的壯漢們也隻做看不見。
朱達他們幾個自然要排隊,他和周青雲都是全神貫注的觀察四周,朱達是好奇和新鮮,周青雲是被震撼到了,他們兩個的表現讓向伯也談興大發:“這鄭家集隨時能拉出二百多廝殺漢,騎馬的都有三四十個,有這樣的本錢,周圍匪夥響馬之類的不敢碰,官差輕易也不敢過來。”
“不是有王法嗎?”朱達問了句。
他這句問話讓周圍幾個人都笑出聲來,一名行商打扮的中年插話說道:“你這孩子真有意思,居然還知道王法,王法那是在縣城裡面才有的,在外面大家都看刀子和銀子。”
說完之後,這中年行商瞥了眼威猛的向伯,抬手輕抽了下嘴巴,賠笑說道:“跟小孩子不該說這些,對不住了。”
“你說得也沒差,這縣裡出城收稅都要點齊人馬,說白了還不是靠著刀子。”向伯當然不會因為這個事去怪罪。
朱達嘿嘿笑著,他已經習慣裝童稚天真來應對了,外人看來這個年紀就該這個表現,可朱達心裡卻在琢磨,不認王法,只知道武力,這分明是亂世和王朝末世的景象,但記憶和經歷,現在很是太平,太平的死氣沉沉,即便常見烽煙。
師徒三人排隊的時候太陽還高,不過東門前的隊伍很長,等向伯前面還有十幾人的時候,日頭眼見著就要落山了,可隊伍看著還有過百人的樣子,排隊眾人的情緒變得焦躁起來,原來車馬插隊大家還不怎麽在意,現在則是叫罵聲聲。
相對的,鄭家集維持秩序的青壯也加了一倍,看著大家平靜熟練的神態,這等事不是第一回了。
“大市鎮就有大市鎮的規矩,咱們那邊的屯田百戶遮蔽圍子都破爛了,加上窮苦,自然不去想什麽防護,這鄭家集就和懷仁縣城一樣,天黑就要關門落鎖,不讓外人進入的,你們別以為賊兵不敢來這裡。”向伯悶聲說道。
說到這裡,邊上有一名獵戶模樣的漢子冷笑接話:“這邊不光防著賊兵,還防備著官兵呢!”
周圍安靜,向伯搖頭笑了笑,卻沒有接話,正在這時候,卻看到鄭家集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沿著隊伍走過來,他穿著長衫,身邊跟著兩個帶刀的青壯漢子,看起來是個管事模樣,邊走邊吆喝說道:“有牌子的給牌子。”
朱達不知道這話的意思,前面十余人也沒有反應,反倒是到了向伯跟前後,向伯伸手在懷裡掏摸出一塊巴掌大的木牌,上面似乎上了漆,那管事接過看了看,還了牌子問道:“你幾個人?”
向伯衝著朱達他們比劃了下,那管事大概掃了幾眼,面無表情的點頭說道:“你是知道規矩的,先出來等著。”
跟著向伯出了隊列,朱達和周青雲都是滿頭霧水,心想這裡面有什麽關節,似乎區別對待,難道不讓排隊,難道今天不讓進鄭家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