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知縣很好找,朱達他們才進內宅正堂就看到了,艾正文穿著一身官服,頭戴烏紗帽,端坐在正堂正座上,粗看頗為大義凜然。
這等身著補子官袍頭戴烏紗,正襟危坐的架勢很唬人,對於世間大部分人來說,官威壓人,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掀開簾子進屋的瞬間,只有朱達和周青雲繼續向前走,家丁們都下意識的停頓了幾步。
等走近了才發現底細,這位知縣臉上全是冷汗,渾身顫抖不停,努力繃著臉,可眼角嘴角都在不斷抽搐,色厲內荏的活寫照。
“......你......你們,難......難道......要殺官造反嗎?”艾知縣結結巴巴的質問說道。
“不敢。”朱達回答的乾脆利索。
這回答讓滿屋子的人都呆愣了下,心說你不敢還主動上門作甚,一時間家丁們都不敢動作了,還是朱達回身擺擺手,笑著催促說道:“別發呆,去把人圈過來,抓女眷的時候別太放肆。”
看到朱達這種成竹在胸的狀態,家丁們倒是疑慮散去,立刻四散忙碌起來,周青雲則是跟著幾個人向後堂走去。
“既然知道殺官造反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們還敢......不要傷我家小......”艾正文這才反應過來,說了兩句之後,看到家丁們毫不在意的進了內宅區域,立刻吆喝出來,等注意到朱達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這才住了口,又是繃著臉說道:“你既然知道利害,還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擅闖公堂,侵犯官員,一樣是殺頭流放的罪過。”
“不不,擅闖公堂,侵犯官員,只要內眷沒有被侮辱,官員沒有傷殘身死,一切都有的商量,真要用刑弄死了,事後被追究起來,倒霉的是官。”朱達笑著回答,艾知縣一愣,沒想到朱達能這麽應對。
這事說起來簡單,可大明兩京各省恐怕也只有京師、南京、蘇州和松江府幾處的百姓才能有這般見識,其他各地只有訟師文吏才有這樣的判斷,朱達一個沒怎麽講過世面的小夥子,而且他那義父秀才秦川也沒上過公堂,不可能知道這等關節,如何做得出這般回答。
但到了這個時候,艾知縣已經沒有開始那麽緊張了,對方表明了不敢殺官造反,而且願意辯論說理,那這件事轉圜的余地就非常大,甚至自己還處於優勢,艾正文想到這裡,忍不住坐直了些,臉上的驚惶和絕望盡去,變得愈發威嚴凜然,他咳嗽了聲,有幾分提醒朱達注意過來的意思,對方正在東張西望,顯得對這私宅頗為好奇,他這一咳嗽,倒是看了過來,抬手就是一個耳光!
朱達毫不客氣,也沒有留半分余力,狠狠的抽在了這位知縣的臉上,以他的力氣這一巴掌當真是很重,艾正文被抽的身體一歪,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好不容易正過來的時候,左邊臉頰已經紅腫起來,嘴角已經帶了血絲,手下意識的捂臉卻又弄痛了,急忙松開,驚恐無比的看著朱達。
“你就是覺得我不敢殺官造反,所以你就敢動用王法謀財害命,你憑什麽覺得我就得乖乖等死呢?”朱達臉上笑容都未變,聲調平常的問道。
這等從容姿態配上剛才那一耳光讓艾知縣更加恐懼,喜怒不形於色的狠辣做派不該是這等年紀的人會有的,艾正文突然意識到自己判斷錯了,自家自以為全局在握,和胡師爺滔滔不絕,自以為張開了一張大網拿人,到時候財也拿到,人也殺得,以為自己身為官員,高高在上,俯視眾生,卻沒想到對方這般可怕,入山獵虎,不要想著虎皮虎骨值錢,而是要預備好後事,提前想到被老虎吃掉的後果,面前這和氣笑著的年輕人,就是一頭吃人的老虎。
“......你......你......你......要殺官嗎?”再問這句話的時候,艾正文說話已經不成腔調,甚至帶了哭腔。
“不,我不殺你,殺了你是大事,落草之後也求不到招安,何況還是在大同邊鎮,邊軍會追著我圍剿,你撈不到的銀子他們還想要。”
聽到這個回答,艾知縣沒有絲毫的放松和慶幸,被剛才那個耳光一閃,他已經不敢做判斷了,不過心裡卻有計較,只要自己留得性命,只要自己能安全脫身,且容你現在猖狂,到那時候動用民壯,甚至請動官軍,拚得銀錢不要,甚至倒貼家產,壞了文武規矩,也要把你捉拿,千刀萬剮了你.....
艾知縣心裡正在發狠,卻聽朱達說道:“我不能殺你,可也不能走,只要從這衙門離開,你就會動用團練,甚至動用官軍,一定會置我死地而後快。”
被說中心事,坐在椅子上的艾正文身體大顫了下,臉色灰敗之極,他這等反應,朱達自然能猜到為何,只是冷笑了兩聲繼續說道:“不能殺你,又不能走,也隻好留在這宅子裡叨擾些時日了,知縣大人,想要全家都安好,那就不要做殺事。”
“朱達,不,朱公子,艾某人願對天發誓,發毒誓,發絕誓,今後絕不對朱公子有任何的企圖,若違背誓言,甘願被天地鬼神懲罰,今日事鬧到這般已經傷了彼此的體面,還是算了吧,算了吧!”艾正文口齒模糊的連連拱手,態度謙卑,做足了求人的態度。
“如果你我倒置,我發誓你信嗎?”朱達笑著問道。
艾知縣本來要順著回答,可看到朱達的眼神後,立刻囁嚅著說不出話來,朱達搖頭笑了笑:“就這麽一起住著,我們兄弟日夜護衛知縣老爺,等你離任之後,再送上幾十兩程儀,平日裡也請老爺放心,不會有人對你家內眷無禮,也不會侵犯你的財產,只要你不自尋死路,我們也懶得理會你。”
聽到這話的艾正文愣怔了片刻,卻是長歎了一聲,捂著臉頹然無語,如果是換他有這般遭遇,又不甘淪為魚肉的話,也只能這麽做了。
“請艾老爺知足些,你若不是有這身官袍護體,明日裡你全家就要地下相聚了。”朱達依舊說得淡然,卻讓艾知縣渾身顫抖起來,端坐官衙聽著方家楊家被滅門放火的消息,總覺得有幾分不實,可看著氣勢洶洶衝進來的一乾人,再加上那狠狠的一耳光,那些殘酷的事件變得真實而有代入感,朱達的話開始讓他恐懼。
說到這裡,卻有哭聲求饒聲越來越近,又有催促和喝罵聲夾雜其中,沒一會,就看到艾家仆婦等人被驅趕進了正堂,進了邊上的偏房,艾家這些人都是驚恐無比,剛看到端坐在那邊的艾正文,下意識的就要求救,等看到自己老爺高高腫起的臉頰和那頹然神色之後,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又過一會,聽到女人的動靜,此刻的艾知縣真正緊張起來,到現在打也打了,兵器也涼了,自家女人的貞潔誰還會在意,這些粗漢又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誰能控制得住,萬一壞了名節,自家這名聲也就完了,那黃臉婆還好說,娶了才兩年的小妾卻可惜。
等女眷進屋的時候,艾正文倒是放下了心,幾名女眷衣著整齊,雖然哭哭啼啼的,卻不見被侵害的模樣,看到他之後都要過來,不過朱達的家丁們用短矛把人都逼住了,矛刃森然很是唬人,可也保持一定距離。
“我無事,你們聽話就好,不要哭鬧耽擱。”艾知縣揮手說道,讓哭哭啼啼的家眷們錯愕非常,在催促中同樣進了偏房。
“朱公子,能不能將我家內眷和仆役們分開,男女大防,傳出去壞名聲啊,艾某一定約束家人,讓大家老實聽話。”
“現在不急,這個面子我會給的,不過人一分開就不好管,誰要出去報信請救兵之類的就是麻煩,到時候少不得要殺了你全家,然後再殺出城去,這個後果你要想清楚。”朱達詳細說明。
“曉得,曉得,請朱公子放心,艾某一定管束家人不做傻事,艾某最遲兩年後就會調任,這兩年熬得下來熬得下來,終究還是性命要緊,朱公子既然識得大體,艾某也不會自討苦吃。”
事情一旦攤開,利害關系分明的時候,人要做什麽選擇很容易,朱達點頭說道:“我這邊也不容易,本來大好事業要做,現在要和你家同住幾年了。”
正說話間,外面又有響動,一個人被毫不客氣的推了進來,直接趴在地上,那人身上長衫有幾處破損,臉上也有青紫磕碰,一抬頭就喊道:“是艾正文這廝指使,是他見財起意要謀害朱老爺, 是......”
這位正是胡師爺,吆喝兩句看著氣氛不對,這才住嘴,艾知縣臉色已經鐵青,只有腫起的左臉紅潤依舊。
.......
“煙塵,煙塵,有騎馬的過來了,人還不少!”
“是不是招來的團練!”
“四裡八鄉誰家也沒這麽多馬,會不會是韃子!快關城門,快敲鑼!”
懷仁縣城的東門城樓處已經亂成一團,遠處正有煙塵揚起,向這邊靠近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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