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在雪海之中,遙遙的瞧見了那美而不豔,香而不膩的冰清玉潔,數叢梅花與這百花凋零的季節中,傲然挺立在凌冽的寒風中,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
姬青蓮伸出了纖細的蔥蔥玉指,輕撫那微微顫動的花枝,零星的雪花隨風飄走,與那或紅如火焰,美若朝霞,白如珍珠的梅花枝旁,柔美的面頰浮現了清澈的笑容,與這梅花爭奇鬥豔,皆是一般無二的出塵脫俗。
包文正故作呆滯的凝望著姬青蓮的面頰,喃喃地說道:“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這一首《詩經.國風.鄭風.野有蔓草》,姬青蓮熟讀經史子集,又怎能不知其中的寓意,錯愕的回頭瞧著包文正的面頰,那一雙縈繞著淡淡情愫的雙眼,猶如篝火一般的令人難以自持。
姬青蓮身形一顫,心中卻是喜憂參半,心湖中泛起了一層漣漪,卻是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而後轉身便朝十王殿而去。
自幼修行道法的姬青蓮,本就無意涉足塵世之中的男女之情,與人誕下了麟兒,也不過是報恩而已,未曾動過真情,本是回轉恩師座前,自此便不再與塵世之中行走,潛心修行以期能修成正果。
但卻不意與這包文正相遇,並蒙其與客棧中相助,時值道心正是不穩,故而因包文正一番言詞而相約行俠仗義,但如今已然是殘花敗柳,又豈敢有所奢求,故而唯有輕歎一聲,轉身離去。
包文正遙望著姬青蓮的身形獨自走遠,卻也絲毫不覺得奇怪,本就是意料中事,今日與這梅花叢中不過是投石問路,試探這姬青蓮的反應,故而仍是駐足而立,欣賞這白雪中的梅花清冷。
姬青蓮與這雪地上漸行漸遠,心中隱隱浮起了一絲陰霾,那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或許四分來自於修道之人的清高和對男女之愛的不屑一顧,三分的命數坎坷,為了報恩而育下麟兒,如今亦是婦人之身,也不配再擁有這男女之情,二分近乎錯愕的歡喜,竟能蒙包文正以“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做讚,而最後一分則是芳心的惶恐和不安,以及一絲淡淡的喜悅。
捋了鬢角那被風吹的有些零散的發絲,姬青蓮側首遙望了梅花叢一眼,瞧見包文正仍駐足其間,深深的凝望了一眼那文弱的身形,仿若這一眼便能永遠烙刻在心底,而後輕輕歎了口氣,本是一剪秋水的眼眸也逐漸清澈下來,複之如常的冷淡。
包文正遇這梅花叢停留了約半個時辰,心知依然將姬青蓮曬得差不多了,這才故作面色略有黯然得回轉到十王殿。
姬青蓮抬眼打量了包文正得神色,心中升起了一絲怯意,生恐這秀才咄咄逼人,將話兒揭破,因有約定在先,屆時必定進退兩難,該是如何自處?
包文正本就是為了與姬青蓮保持曖昧關系,好伺機套問出修行之法,故而勉強擠出笑容,言道:“瞧這天色,估摸著還要降雪,官差應是不會來的……”
“不如你去附近的集鎮中,尋一處客棧宿下?”
包文正蹲下了身軀,折斷了幾根木柴填在了篝火上,這絲絲的關懷情意,與適才那一首《詩經.國風.鄭風.野有蔓草》後,卻摻雜了淡淡的情愫。
姬青蓮本是灑脫的修道之人,雖是感觸包文正得一番情意,但明知有緣無分,故而不願這沒有結果的情愫持續下去。
但也不願灑脫的性子,傷了包文正,於是略一思索,借用詩詞吐露心聲。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玉暖日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姬青蓮輕聲吟道,語調之中也有了幾分黯然,套用李商隱的《錦瑟》作答,望著包文正英俊瀟灑的儀容,輕聲說道:“我本是修道之人,無意眷戀這世間的情愫,為了報恩已誕下子嗣,非是完壁之身。”
“雖知曉你一番情意,但只能道一聲有緣無分……”
姬青蓮端坐在台階上,面色略有些淒迷,羸弱的手臂抱著雙膝,盯著搖曳的篝火,那席卷而來的寒風飄搖了額前的發絲,白皙而柔美的面頰上流露出一絲黯然神傷。
包文正一則只是跟姬青蓮保持曖昧的關系,接機套問修道之法,二則姬青蓮既然婉拒,礙於自家一慣為之的“角色”,也勢必不能死纏爛打,故而略顯沉重的歎了口氣,扮作心事重重的模樣,並未出聲作答。
拎起那身側的酒壇,仰頭灌上了幾口,那清澈的酒漬順著唇角流淌下來,染濕了胸前的衣袂,而後面色略有苦悶的盯著那篝火,欲言又止道了一聲:“青蓮......”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九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
包文正面頰上流露出苦澀的笑容,眼眸中的複雜的神色溢於言表,而後又拎起酒壇灌上了幾口,伸手一招將那三尺連鞘長劍攝來,而後故作灑脫的起身朝十王殿外走去。
“嗆啷啷”,三尺寒光乍現,文弱的身形與這冰天雪地之中宛若蛟龍夭繞,那劍吟聲清澈之極,劍鋒所指皆有劍氣迸射而出,與這寒風席卷之中激揚起雪花,更增添了幾分孤潔和淒苦的氣息,一個飄身猶如禦風而行,而那回眸之間卻是深情的凝望著台階上端坐的身形,雖是驚鴻一現,卻是令人難以忘懷。
姬青蓮不敢直視那殿外的身形,但雙眸的余光卻也瞧得清晰,這文采風流的秀才,本就是英俊瀟灑的兒郎,一身武功已然與塵世中登峰造極,卻又一副俠義心腸,如此風度翩翩,文武雙全,本就是世間絕大多數女子所希冀的,但卻偏偏與自家有緣無分,那驚鴻一瞥之極的黯然眼神,著實令人為之不忍,也略有一絲酸楚......
沉沉的歎息了一聲,姬青蓮再次壓抑內心的漣漪,盤膝與這石階上打坐,靜修師門所傳的法門。
雲岩鎮的縣衙之中。
四名相貌清臒或是矮胖,皆是一身綾羅綢緞的老者,與這大堂之上奉茶,彼此談笑寒暄,而與一旁的官差則是腰挎鋼刀,各個皆是滿面肅殺之氣,鴉雀無聲的靜候吩咐,便是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
“張道友,這抬龍殿誰不知你的本事,如今國師提議增添副殿主,除卻道友之外,還有何人能擔此重任!”
“正是!張道友的符咒之術威力絕倫,撒豆成兵之術更是國師大人親傳!”
相貌清臒的老者,面帶得意的笑容,卻連連擺手假意說道:“眾位道友皆是法力高深,怎輪得到貧道擔任這副閣主之位。”
張默昌輕咳一聲,與胸前打了個稽首,接著說道:“我輩既然分屬抬龍殿,便當以黎民百姓的福禍為己任,不意這區區江湖人竟敢當眾斬殺縣令,分明是視朝廷的威嚴如無物,不知我抬龍殿道法的神通?”
“哪位道友,願意前去十王殿,將那賊子擒來,也好明正典刑?”
此言一出,余下三人卻是沉默不語,彼此面面相窺之下,皆是裝聾作啞,氣氛一度凝重起來。
道法的威力絕倫自是不假,若是江湖人的武功若是精深到了極處,也不可小覷,此番前來便以這張默昌為首,如今抬龍殿副殿主虛位以待,焉知這一番言辭之中究竟屬實,還是在試探自家是否別有用心,對那副殿主之位有所覬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張默昌本就道法精深,更有國師大人撐腰,還是莫要多生事端。
張默昌環顧四下,卻是暗自釋然,清臒的面頰露出絲絲笑意,起身說道:“既然三位道友懶去,便有貧道走上一遭罷了。”
“溫上酒,貧道去去便回!”
張默昌大袖一拂,便起身朝大堂之外走去,有聲音遠遠傳來,言道:“古有關雲長溫酒斬華雄,今日試看貧道能否不讓先人專美與前.......”
佶屈聱牙的咒語自遠處念念有詞,張默昌掐動法訣約有數息之後,身軀之下浮現了一道斑駁的青光,而後緩慢的浮上了縣衙的空中,這才朝那城西的方向而去,那縣衙中的官差瞧見了仙師大人的神通,均是流露出狂熱的神色,卻礙於規矩不敢輕動,眼望著那一道身形飄上了雲端.......
“千裡風行術”乃是《龍虎符咒門》中高深的功法,張默昌本是無意中獲得了傳承,一直隱匿不宣暗自修行,但終究是傳承不全,雖是苦修了二十余年,礙於本身的資質有限,再也無法有所精進,便依仗這符咒之術進入了抬龍殿。
當今朝廷之內,何人不知國師普渡慈航的神通,張宗昌一直大獻諂媚,緊抱國師普渡慈航的大腿,可謂是聲勢已是無兩。
“與天地兮比壽,與日月兮齊光”,便是如今張默昌心中的寫照,他日回轉順天府便再無爭議的成為副殿主,此刻禦風而行俯視著雲岩鎮的輪廓,視眾生為螻蟻的豪情頓生。
還未曾降下禦風之術,便已瞧見那江湖人正與殿前習武,張默昌遠遠的降下了身形, 掐動法訣先是布下了數層符咒護住了身軀,這才負手的朝那十王殿而去,盡顯修道之人的孤傲卓絕的氣勢。
包文正本是做戲給姬青蓮看,突兀的察覺到了呼吸聲,而後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心中凌然側首望去,便瞧見那身穿道袍的清臒老者,一副漠然且不假以辭色的神情,心中便是一寒,足尖輕點便飄飛到了殿前,伸手一招將那“吟雪劍”提在了手中。
姬青蓮早已察覺到了此人,仗著劍囊中的法器凌厲,不動聲色的起了身子,輕轉蓮步朝殿前走去,待冰冷的鳳眸遠遠打量了一番後,這才略微釋然,靜靜的駐足而立,意欲先由包文正出手與其較量一番,畢竟結伴行俠仗義,勢必要與這抬龍殿做個高下,增添一些與修道之人拚鬥的閱歷,也能在護佑不及之時,多少有些自保之力。
“便是你,殺了雲岩鎮的縣令?”張默昌輕捋顎下胡須,一副雲淡風輕的高人做派,因有這符咒之術護住了身軀,故而不屑的出言說道,那眼神之中的譏諷之意,說不出的蔑視。
包文正將體內的《明玉功》催到極致,猶如江河奔騰一般與經脈中運轉,提劍上前冷笑連連:“既是修道之人,不思山中靜修,卻甘做朝廷的鷹犬,令人齒冷!”
“那狗官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百死難贖其罪!”
包文正斷然喝道,手中的“吟雪劍”已然緩緩抽出,一股妖氣隨著那彎曲的劍身顯露而衝天而起,竟是將身側的積雪盡數掃拭開來,“吟雪劍”與掌中顫顫低吟,猶如活物一般隻欲脫手而出,擇人而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