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裡?
為何會是一片荒蕪的廢墟,這極近荒涼的殘磚斷礎為何會這般的熟悉,似曾相識?
美輪美奐的雕梁畫壁皆被灰塵所遮掩,那宮闕屋簷上的蟠龍被利刃斬斷,那湖畔上被浮萍盡數覆蓋,且有屍臭味撲面而來……
繡玉谷移花宮?
一道靈光乍現與包文正的心頭,心中便是惶恐不安之極,下一刻諸般景象流轉,兩座荒蕪的墳塋呈現在了眼前,那以被風雨腐蝕的墓碑上,仔細還能辨認碑文的字跡。
“移花宮邀月宮主之墓!”
“移花宮憐星宮主之墓!”
包文正猶如雷震,腳步踉蹌的跌倒在墓碑之前,心底一直不敢觸碰,一直潛藏在最深處,那幾乎是不敢面對的情感終於浮上了心頭。
邀月宮主縱使武功蓋世,橫行天下,也難逃壽元的限制,終究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到了老去的那一刻,也會長埋與地下,香消玉殞……
憐星宮主的性子孤潔,武功隻稍遜邀月宮主一分,便是再風華絕代,人生匆匆不過百年,對鏡梳妝之際,也會青絲變白,韶華逝去最終化為一把塵土……
這便是包文正心中不願去觸碰,甚至不敢去想的,唯恐與這方世界完成系統的任務之後,回到移花宮中唯有兩座墳塋而已。
在這被九天雷霆余威所劈,氣若遊絲之際,卻是浮現在了心頭……
九幽澗的深淵不知有何其寬廣,便是萬千厲鬼藏匿於此處也是空曠,位於那深淵的極深處卻是有一座荒蕪的院落,與這陰氣彌漫之中更顯詭異和恐怖,那錚錚作響的古琴聲猶如號角一般回蕩開來,聞之便令近處的厲鬼凶性大,猩紅的瞳孔更顯怨氣騰騰,隻欲廝殺一番聊解心中的戾氣。
左疏影卸去了魚鱗甲胄,一身皂衣端坐在院落的石案之前,那纖細的玉指與琴弦之上撥弄卻是鏗鏘有力,那筆挺的身軀仿若青松一般,三尺血紅色的長與肩後隨著陰風而縈繞,面頰之上與冷漠之中卻也多了幾分黯然。
今日戰意方酣之際,為了挫敗這包文正,竟妄自以秘法引動“黑暗之花”,戾氣和怨氣衝天而起,這才引來了九天雷霆,莫說九幽娘娘險些遭遇不測,便是自家也幾欲煙消雲散。
危機時刻,竟是敵手包文正出手擋住了撕裂長空的那一道銀蛇,回想起不遠萬裡護送野鬼梅三娘的情誼,左疏影心中便是升起了歉疚和懊惱,也有淡淡的自責之情。
那由山石堆砌的屋舍之內,一盞閃爍著藍光的蠟燭燃燒,與微風不起之時,那微弱的燭光依舊是搖曳不斷,便是這九幽澗中的一物,名曰“護魂燈”!
“公子,你可要醒過來啊……”
梅三娘一襲黑色的羅裙逶迤,蒼白的面頰已然恢復如初,不再有生前灼燒的淒慘恐怖,遠遠的駐足端詳著包文正的身形,低聲近乎祈求的歎息說道。
與數個時辰之前,梅三娘便被喚來此地,暫時充作丫鬟隨侍包文正身側,待用過了“九子鬼母還陽散”後,便與此處看守這展“護魂燈”,試看包文正是否能夠醒來。
左疏影一曲作罷,起身舉步朝這屋舍走了進來,揮手示意梅三娘無需多禮,而後仔細的端詳著包文正的三魂七魄,蹙眉歎息之際,略有些寂寥的說道:“生也罷,死也罷,一具臭皮囊……”
“統領……”梅三娘生前與杭州青樓迎來送往,心知與這九幽澗中如何自處,意欲恭維統領左疏影,便低眉順眼的輕聲說道。
左疏影的身軀上突兀的浮現了幾絲戾氣,緩緩的轉過身來逼視著梅三娘,那瞳孔之中隱見紅光縈繞,那一頭血紅的長更顯高貴冷豔,輕抬柔荑便抽了上去。
“啪!”
梅三娘的身軀被這力道打退,魂魄一陣紊亂更是苦不堪言,膽怯且是惶恐不安,忙俯身跪下正欲謝罪求饒。
“還敢聒噪!”
左疏影冷漠的俯視著侍女梅三娘,遷怒之際更是戾氣大作,已然搖曳了那“護魂燈”微弱的藍色燭光,這才收斂了氣息,鄙夷的說道:“不管你生前如何,與這九幽澗若不俯帖耳,便將你打的魂飛魄散!”
語調雖是微弱,但那一股殺伐之氣雖是撲面而來,卻是令梅三娘心中稍安,恭敬的側身行禮後,便駐足與一旁不敢再出口搭話。
左疏影自不會將這尋常的女鬼放在心上,見其識趣便不再多言,又與床榻之前觀望了一陣之後,卻是驚愕的說道:“這陽世莫非有值得你留戀之人,三魂七魄始終不離軀體,倒是不多見……”
左疏影心知這包文正與雷霆余威之下,一時半刻還不能醒轉,便轉身走出了屋舍,禦風而起前往九幽娘娘處請罪。
九幽澗深淵之中的宮闕之中,九幽娘娘一襲白色的勁裝疾服駐足與湖畔之側,那一頭華與陰風之中搖曳,與那清雅脫俗的面頰之上漠然之色一如往昔,蹙眉凝望著那汩汩做響的乾涸湖底沉默不語。
千年的時光何其漫長,與這九幽澗之中早已模糊的記憶,今日與這九天雷霆之下,與這包文正拚死相救之時,又清晰的浮現在心頭。
那是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那也是一段不堪回的往事……
峨眉仙門劍光寒,不裂蒼穹勢不還!
九幽娘娘左月素也曾與峨眉仙府拜師學藝,且是正道五大仙門輝煌鼎盛之時,作為峨眉仙門的真傳弟子,左月素的與的修為也不弱於人,一柄“七夕劍”所過之處,妖魔鬼怪盡數伏誅,端是英姿颯爽,世人多以“七夕仙子”美譽而稱。
那也是與九天雷劫臨頭之時,師尊與壽元無多之時孤注一擲,氣衝寰宇意欲斬出一條成仙之路,左月素作為真傳弟子前去觀禮之時,卻被那雷霆之威殃及池魚,雖是得天材地寶之助保住了性命,一身道行卻是化作了烏有。
本是禦劍飛仙的“七夕仙子”,自此跌下了雲端,初時還有同門師兄弟好言相勸,待久而久之無法凝氣入體後,便漸漸地疏遠,竟成了縱使相逢應不識的路人。
左月素心中自是不勝淒涼,便索性離開了峨眉仙門回到了俗世之中,眼見天下蒼生飽受戰亂之苦,便女扮男裝投身軍中,與疆場之上浴血奮戰,仗著峨眉仙門的精妙,以一杆銀槍塑造了勇冠三軍之名。
昔日的袍澤一個個死去,當左月素手持一封封遺書之時無語淚流,眼見那遺孤與野狗爭食被撕咬的遍體鱗傷,回轉峨眉仙府祈求師門未果之後,心灰意冷之下便持槍擅闖那位極人臣的大將軍府,死與亂箭之下……
那一日寒冬凌冽,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下,野狗翻出了積雪遮掩中的屍骸,撕咬成了森森白骨。
那一夜的子時恰逢天狗食月,屍骸與月光之中怨氣衝天,左月素與九幽澗中得黃泉之水之助,麾下萬千厲鬼為將,成就了九幽娘娘之名,與百莽山春三十娘並稱“南北二娘娘”。
“娘娘……”
左疏影俯身跪倒在地,望著這亦師亦母的九幽娘娘悔恨難當之時,血淚順著面頰淌落下來,恭敬的說道。
九幽娘娘被打斷了思緒,俯視著左疏影歎息一聲,折身將其攙扶了起來,說道:“我九幽澗與陰曹地府為敵,便是仗著黃泉之水澆灌的“黑暗之花”……”
“你可知你今日招致九天雷霆臨頭,險些為九幽澗招惹滅頂之災!”
語調轉寒,左月素動怒之際,那戾氣衝天而起,牽引著汩汩做響的黃泉之水,那三尺華隨之飄搖,那清雅脫俗的面頰更顯妖異和絕美,也是驚豔了流年。
“疏影知罪,請娘娘責罰!”
左疏影纖弱的身軀卻是筆挺,宛如青松一般,抱拳行禮之後恭聲說道,面頰之上的愧疚自是溢於言表。
“去領十鞭噬魂!”
九幽娘娘與這九幽澗中本就是令行禁止,左疏影犯下如此大錯,卻是不可不罰,而後遙望著屋舍的方向,那瞳孔之中的熒熒火光浮現,戾氣慢慢的收斂,淡漠的說道:“我等雖已非陽人,但知恩便思圖報,包文正今日救了你性命,不可懈怠!”
“待其醒轉之際,設宴與幽魂殿,我九幽娘娘當面言謝!”
左疏影恭敬的抱拳行禮之後,便退下了數步後,這才轉身離去。
九幽娘娘左月素遙望著左疏影駕馭陰風離去,那瞳孔之中的星星火光漸漸地消散,歎息的說道:“包文正……”
那語調一如往昔的冷漠,也似多了一絲意味深長的感觸之情。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