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才平靜下來內心的激動。一個被囚禁在地獄,鎖了漫長歲月的狐妖,早已絕望之後,突然看見了一點希望,盡管那點希望的光芒仍舊渺茫,卻已經讓絕望的漆黑中增添了一點色彩。 激動不過片刻,漫長的歲月磨礪的絕望如海,而那點希望如葉,在浪濤中如此渺渺……
“誰來救救我啊――蚩尤,我霸天願意永遠為你效力……地藏王菩薩大發慈悲,我霸天洗心革面,一心修佛……”寂靜的鎖魔場,又響起霸天的叫喊聲。
妲己和孔宣聽了二十多年,早已聽慣。自從霸天知道鎖魔場內外的消息都隻能來自送飯的地藏王弟子之口傳達時,每天到了吃東西的時候,霸天就開始放聲大喊。不過喊了這麽多年,霸天自己其實都已經絕望,喊叫的聲音有氣無力,木然沒有情緒。
最初妲己不屑一顧的斥責讓他安靜。“你這種沒有本領的人,蚩尤根本看不上眼;地藏王何等法眼,豈能被虛偽之徒蒙騙?早早安靜些吧!”
霸天早知道妲己被鎖魔鏈貫穿身體,任何本事都用不出來,因此渾然不理,到了吃飯時候,仍舊自顧喊叫。
送飯來的,是一個白骨精。她曾經在唐三藏西天取經的路上試圖吃唐僧肉,後來在這無間地獄的鎖魔場呆了三十七年,終於真心反省,拜在地藏王座下。
這時候的她就一副白骨森森的模樣,如副骨架般,用兩條細弱的骨頭胳膊,拎著盛裝小米粥的大桶,一步一哢嚓作響的走過來。地藏王法力有限,一人之法力滋養的谷物供養著地獄三十多萬活物,食物根本不多。每個人每天隻有一盆米粥食用,地獄中的妖精如非妲己那般修為深厚的,都不會浪費法力、精力的變化成人形。
她從一座座空蕩蕩的鎖魔架前走過,徑直停在妲己面前,盛了碗小米粥,端到妲己嘴邊,十分耐心的喂著她吃。她那顆眼窩黑洞洞的骷髏頭,則吱吱輕響著轉動,瞄向依韻。“還沒放棄呢?”
白骨精的語氣裡沒有一點驚訝的情緒,這麽多年了,她這句話早就說習慣了。最初她相信依韻和喜兒很快就會放棄,後來,她覺得這兩個人如果哪天放棄了才算驚奇。
依韻和喜兒早已經是名人,地藏王座下的弟子,人人都知道有兩個新來的,一個紅衣服的女子,一個紫衣服的男人,二十多年了,還沒有放棄的在嘗試掙脫鎖魔鏈。
妲己一口氣喝乾碗裡的米粥,舒服的長舒口氣。“大約是不會放棄了。”
“姐姐你呢?還沒能放下仇恨?”白骨精扭頭,黑洞洞的眼睛望著妲己,語氣裡多少有些關切之情。妲己是妖精,她也是妖精,自然是親近些的。
“謝過地藏王好意了,隻是我心中的仇恨,永遠都放不下!”妲己說時,憤恨不已,杏牙緊咬,果真是仇恨刻骨銘心,一刻都不能淡然相對。
“那……蚩尤呢?蛇老前不久還托過我來著,說蚩尤大人一直期盼你能相助。”白骨精邊說邊盛了第二碗米粥,遞到妲己面前時,見她疑惑,忙解釋說“我在練淨身咒,一些日子不進五谷,這份本是我自己的,給姐姐。”
妲己怔了怔,道了聲謝,剛張嘴要喝的時候,突然又停住,側目瞟了眼一旁的喜兒。“好妹子,給她吧。”
“姐姐吃吧,紅狐也在練淨身咒,把她的那份指明了要給她。紅狐也是妖精,雖然我們決心不再作惡害人了,可說四大皆空的佛法,至今還沒有修得一二,
當初我們都在這鎖魔架上掙扎過,至多也沒掙扎超過三年的,大家夥的心裡頭,個個都佩服他們兩個。” 妲己搖頭,仍舊堅持。“還是給她吧,她是人類,比我們妖精更依賴食物。”
白骨精不再勸阻,端了過去,一連喂喜兒喝下了三碗。
“呵呵……多謝。”喜兒一口氣喝完,果真有種許久不曾有過的飽足感。
白骨精如常說了幾句話,轉而又去喂孔宣。“地藏王又問你了。”
孔宣自顧喝幹了米粥,搖了搖頭,輕輕道了句。“請代孔宣謝過地藏王。”他說罷,又如往常般眺望地獄的天空,額頭上的那隻美麗的孔雀眼睛,緩緩流淌下來一行淚水。
白骨精不再多勸,轉而又去喂依韻。妲己放不下仇恨,無法歸依我佛,她又不知為何,不肯為蚩尤效力,寧願一直在鎖魔架上。而孔宣素來驕傲,又厭惡蚩尤的為人手段,根本不可能為其下屬。他雖然一向對地藏王心懷敬佩、感激之情,卻一次次明示,不能精心修佛。過去從未曾流過淚的孔宣,來到地獄後,深感無間地獄的悲苦,因而時常眺望地獄遠空,為此而流下憐憫之淚。
“你也多喝一碗,也是練淨身咒的石頭精要讓的。”白骨精喂罷一碗,又盛了碗,卻見依韻淡淡然搖頭。“請給她。”白骨精回頭望了眼喜兒,見她也在搖頭,不禁把細弱、光骨頭的左手一攤,擺出一副無奈又苦惱的姿態。
半晌,她還是端著碗,遞到喜兒嘴邊,勸她說“難得有情共患難,人類男人都愛保護心愛的女人,他要給你,你就不要推辭啦。”
喜兒眼望著依韻,小口小口的喝幹了米粥。
白骨精默不作聲的喂完霸天,提起木桶就走,對於一直叫嚷不停的霸天,她完全充耳不聞。因為,每個送飯的人都習慣了,不搭理霸天是最簡單直接又省事的方法。
眼看白骨精走遠,霸天沒了再喊的力氣,低垂著頭臉。
一切,又歸於寂靜。孔宣依舊眺望著地獄沒有日月的血紅色天空,妲己依舊低垂著頭臉,任由凌亂的長發遮擋著容顏。依韻與喜兒便自默默的修煉著武功,同時不斷把恢復的內力灌入緩緩旋轉著自行修煉的北落紫霄劍中……
一天天、一年年,就這麽流淌著而過。除了妲己,其他人都沒有計算過時日,也不知道她為何總要清楚的計算時日……
仙界,雲霧飄渺,偏偏朵朵白雲構築成形態各異的建築物。
自三界開啟後,人間江湖中許多一直潛心修煉各種技藝的神級技能高手紛紛‘被迫’飛升。原本他們都是對於江湖爭殺打鬥沒興趣的人,所以從來不練武功,隻練技能。對於仙界他們隻是好奇,並不願意離開熟悉的環境和朋友,飛升到仙界。
可是卻被不由分說的仙界之門帶到雲霧飄渺的仙境天地。
小琳便是其中之一,她哭的淚眼迷蒙,一次次哀求引路的白須白袍老仙人,太白金星。“老爺爺仙人,讓我回人間好嗎?求求你了,我丈夫藍太陽在人間,我不想當神仙……”
太白金星神色慈和的呵呵直笑,隻對小琳這類技能師的話回以一句“一些小娃兒,不知成仙之難,盡說趣話。”便不再理會的隻管施展仙法,乘著一片潔白的雲帶著一眾人飛往夢幻仙境。
夢幻仙境為仙界中心,天庭便設在這裡。
迷夢的淡淡雲霧,讓整個夢幻仙境添上了神秘色彩。
天庭,一樣是由白潔的雲擬化的房屋、地板,走廊,桌椅。太白金星領著技能師們穿過天兵戰列兩排之間的道路時,正聽見王母的聲音說“紫衫大仙心懷大慈悲,感念人間疾苦,開啟三界,功德無量,從今以後就在桃園仙境隨我修習仙法吧。”
太白金星這時上前,滿面歡笑的作禮道“小老兒恭賀王母娘娘喜得愛徒!”
大殿上,玉帝和王母的神座之前,紫衫拜禮謝過,輕輕退開一旁,面含微笑,靜靜立在小劍身旁。
王母見到是他,不由慈和的笑開了顏。“太白金星,小劍大仙早早被西天如來點名要去,仙界欲留不能;紫衫大仙已被敕封為人間戰法無匹智美無雙大聖仙人;這暮色大仙該當如何封賞為好啊?”
太白金星腦子飛快轉動,頃刻間就把握住了王母的真實心意。他太白金星並非負責這種職務的仙人,王母偏偏問他,自然是因為知道他太白金星能夠揣摸得真實心意,需要借他太白金星之口說出來而已。
“小老兒以為,暮色大仙一生劍不沾血,弘揚真武仁者之心,實在可敬可佩!當敕封為西暮仙雲山仁者無雙大法仙人之號,賜西暮仙雲山為其修煉之地。”
一些與會的天上仙人,大多意外,不禁哄的一陣紛紛議論。那西暮仙雲山建成不久,仙靈之氣充盈,地域廣闊,本來是要作為玉帝西遊時的臨時行宮的,太白金星竟敢提議封賞了給一個人間剛飛升而至的大仙?
王母微笑點頭,轉而詢問玉帝。
“玉帝以為如何?”
玉帝神情無動於衷,不見喜怒,也不開口,隻是點了點頭。
太白金星見王母十分高興,連忙又道“啟稟娘娘,小老兒此行得知一些人間情況,人間靈鷲宮一門上下,百余年來一直在江湖中興風作浪,濫殺無辜。這靈鷲宮本是那天山童姥邪魔所創門派,其弟子霄雲喜、也便是墜入無間地獄的人間殺戮傳說之邪惡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人間江湖諸多殺戮,皆因靈鷲宮而起。偏偏靈鷲宮中出了個異人,竟然創出了與紫衫大仙一樣的萬法全通大神通,如今天極泄露,人間諸多人等皆知玩法全通即可飛升仙界……”
王母眉頭微皺,大為不悅,沉吟片刻,眼望玉帝。
玉帝目視那群太白金星帶回來的技能師,漠然開口詢問。“靈鷲宮一門果真如此?”
一眾人間飛升仙界的技能師都是那種從不參與江湖鬥爭之人,個個心思單純,所以才得此殊榮。他們過去也常聽說情形如此,被玉帝問起,個個點頭說是。
“既然如此,靈鷲宮一門邪魔,不容位列仙班,凡人妖精但可殺之除惡,可計功德。”
眾神仙天將,紛紛領命,稱頌玉帝英明。
一乾神級技能師,個個面面相覷,都沒想到會有這種結果……靈鷲宮自然可怕,但他們並非江湖中人,從不以為一個門派裡隻有濫殺無辜的惡人而沒有好人。 他們接觸各門各派的江湖人物,與之買賣做生意,無論哪派都有惡人,但大多都是和氣好相與的顧客。
聽到玉帝如此裁決,一乾人,個個心中不安,隻覺得做錯了事情,卻又都不敢開口。
一條身影越眾而出,跪地拜禮著道“靈鷲宮雖然有濫殺無辜的人,可是大多都很好,江湖爭鬥,各門各派都殺來殺去,怎麽靈鷲宮就變的沒有了好人呢……”
話還沒說完,太白金星已然擋在面前。小琳錯愕的抬頭,隻能看見太白金星微微彎腰的背影。
“這女娃兒不知人間事情,心地單純善良,把什麽人都視為好人,實在是童言無忌啊!呵呵……”
眾神仙天將,發出一陣看待嬰孩胡說的哄笑。
小琳還想開口,卻發覺,她的聲音完全淹沒在了眾神仙的笑聲之中,她想起紫衫,用求助的目光望過去,卻發現紫衫正在跟小劍耳語,根本沒有看見她的求助……
地獄。
鎖魔場,腥風依舊,時烈時輕。一座座鎖魔架上鎖著的妖物,都垂著頭臉,周圍單調的風景早已看厭,他們什麽也不想,回憶早已遺忘,所有的過去只會讓他們越來越痛苦悲傷……
霸天時常竭斯底裡的胡亂叫喊,一時嚷著讓妲己孔宣跟他說說話,一時對依韻和喜兒破口大罵或極盡挖苦之能。但是,這些都沒有換來回應。正因為如此,他更覺得痛苦。這樣被捆綁束縛的日子,沒有盡頭,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哪怕是爭吵、唾罵,總歸會有些情緒,總歸不會那麽死寂……可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