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蘆葦杆,劃過雨幕,飛過劍如顏的臉龐,沒入地下。
樹林中走出來一個提著酒壺,穿著身不值錢裝備的男人,他喝著酒,一副放蕩不羈的模樣。腰上掛了兩把長劍,似乎是不多的男子系雙劍武功。他的目光很直接,帶著對漂亮女人的欣賞,在劍如顏臉上、身上打量。“別人都說正義傳說身邊的女人很漂亮,我今天才相信。”
男人一步步走出樹林,嘴角揚起一抹讓其英俊增添色彩的微笑。“別人都說成名江湖的最快辦法就是挑戰傳說級高手,但也有很多人認為那跟自毀前程沒有區別。不過我認為,真正的男人就應該挑戰最強的對手,懦夫才會準苟安!拔劍吧,否則,我怕你沒有機會出手。”
男人很猖狂,手裡的酒壺仍然提著,甚至不擔心會影響出劍速度,似乎對自己的劍之快充滿了信心。
但這些在劍如顏眼裡,只能化成兩個字——傻瓜。
陽耀顏玉出鞘的時候,太極光圖的作用下,劍如顏已經撲到那男人的面前。酒壺離開那個男人的手掌的時候,白玉顏色的劍氣已經割斷了那個男人的咽喉。
“這樣的傻瓜到底有多少?真煩!目中無人,自以為帥的驚天動地。”陽耀顏玉緩緩入鞘,劍如顏的語氣充斥著不耐的厭煩,經常遇到這樣的人,一次又一次。
“算好的。”依韻淡然一笑,對倒地的屍體連看一眼的興趣都缺乏。
確實算好的,如果遇到了那種花癡一樣糾纏不休,瘋狂表達一生一世永遠愛你這類話的男人其實更煩。劍如顏無法對這種人下殺手,最初還試圖勸服,後來發現那是徒勞,索性當作不存在。那樣的人,有些一段時間後會放棄,還有一些就在對隱士或者仙山靈地的戰鬥中奮勇助拳,最後都死得很慘。
經歷了許多這樣的事情後劍如顏才明白依韻為什麽能夠那麽淡定的面對女人。劍如顏相信人的感情是有限的,如果每一次對於這種一廂情願的感情都會以感動,那麽,感動很快會被掏空掏盡,最終變成麻木。
第一個自己哭著喊著為她而死,至死不悔的莫名其妙的男人還曾經讓她心中不安,但很快,她眼裡,那些人全都變成七個字——莫名其妙的花癡!
酒壺,順著地勢緩緩翻滾,酒壺看起來很平凡,暗褐色,上面的繩子似乎是自己搓的麻繩。“這繩子……”劍如顏俯身,打量著酒壺上捆綁的繩子,眉頭微皺。“……複興會的人!”
複興會都是隱士,加入讓劍做主幫派之前都在深山中修行,一應生活用品都是自製,酒壺如此,酒壺上的繩子也如此。現在的複興會成員個個都是榜上有名的通緝犯,全都是富豪。但仍然有很多人改不了多年養成的習慣,他們中絕大多數仍然對於日常起居方面沒有追求奢華享樂的興趣,注意力在武功上,在大事上。於是,還有很多人的酒壺仍然用著自製的麻繩。劍如顏曾經觀察過,複興會出身不同門派的男人的酒壺或許差不多,但繩子的搓法卻有較多區別。
“三線穿一搓繩方式,是複興會李狂放手底下的人,不是我們幫會的,估計是剛出山不久的新人。”判斷出這人的來路,劍如顏反而又多疑起來。會否是離間計?又或者只是李狂放狂妄的一個新人師弟而已?如果都不是,那就意味著複興會不安分了,很快會有大舉動。“照理說複興會現在不該會有出格動作,讓劍做主現在沒了你……哼,他們可扛不住無窮盡追殺的隱士仙人,全都得進天牢秘境!”
“對於早晚會不安分的複興會不需要考慮他們在做什麽,只需要考慮他們能做什麽。”
劍如顏剛要說話,收到了加的傳音入密,聽罷,眉頭微皺。“在邪城做工的那些又要求漲工錢,說別處都漲了,我們不漲他們就去東天極樂。這都第三次了……”
“無所謂。”依韻態度淡然,這種事情他根本不認為有必要讓他決斷。讓劍做主幫派上下,人人都過了漫長的顛沛流離、不敢進入城鎮,即使進入也是匆匆入、匆匆走的艱苦野外生活。如今擁有了兩座邪城可以做為立足之地,沒有人不振奮激動的,一說建造邪城集資,誰都沒有異議,反正是幫眾集資的錢,無所謂。
“我覺得你太……”劍如顏猶豫半晌,還是忍不住指責。“……太不把幫裡的人當自己人了。”
依韻什麽也沒說,不想跟劍如顏無謂爭論。讓劍做主是個什麽樣的幫派他很清楚,反而是劍如顏越來越糊塗。不管現在幫裡的人說的多麽好聽,看起來多麽充滿凝聚力。但說白了,這就是一個因為利益而聚集起來的幫會。生存所迫而團結在一起,一旦將來有什麽變故,必定各奔東西,真正會因為感情而不離不棄者,根本沒有多少。依韻當然不會關心他們,他隻關心一品堂的錢是否浪費。
風雨,不停的洗刷著大地。
荒無人煙的偏僻山道,崎嶇難行。
轉過彎,風雨中,聽見一把女子的聲音。彎道後面,是僅容兩匹馬並排通過的傾斜道路,路上,一男一女兩個人,相對而立。白色的傘落在泥濘地上,髒了一片。
男人的表情很冷峻,抱劍在懷,眸子裡流露出幾分怒色。他面前的白衣女子的臉上,寫滿了倔強。
“你到底想幹什麽?”
“想你愛我。”
“哼,感情的事情無法勉強,我不喜歡你。”男人的臉上流露出幾分不屑,似乎面前白衣女子的麗容一點都不被他放在心上。
“你可以忘不了她,也可以為了她糟蹋自己殺人發泄。可是,你不能說欺騙自己,我明明在你心裡。”女子的語氣很沉著,沉著的聲音裡卻又透出堅定不移的倔強。
何其熟悉……
很多年前……我記得很多年前,也有一個人,如此倔強。而且,很多年後的今天,我記得,也知道,她仍然沒有回頭,仍然在倔強著……
“笑話。”男子不屑冷笑。
“拔你的劍。”女子仿佛看不見男子表情的不屑,仿佛聽不出男子語氣裡的嘲諷。“你喜歡殺人宣泄,如果不愛我,就請你親手殺了我,你殺了我,就不會再糾纏你。”
“我不是屠夫,沒有理由要殺你。”男人說著,似乎厭煩了她的糾纏,轉身就要走的時候,劍光,飛閃——他的劍飛快離鞘、擋住了女子揮砍到胸前的劍身。“你瘋了?”
“我給你理由。”女子說著,身形疾動,手裡的劍化作一片炫目的劍光,接連不斷的追著男子移走的身體追擊。“有理由了,反擊吧,反擊就能殺了我。”女子的劍追擊的更緊、更快,已經在男子的身上留下三道劍痕,似乎她的武功不在那男人之下,但她的劍勢卻隻攻不守,破綻百出,確確實實只要那男人反擊就能輕易要了她的命。
“手段這麽激烈,自信決絕的女人很少見。”劍如顏饒有興致的看著,還沒有見過追求一個男人,能夠如此決絕的女人,步步緊逼,根本不讓對方有婉轉,思考的機會,不成功就寧可把自己逼死。“如果讓你遇到這樣的女人,你會怎麽辦?”
很多年前,的確有一個女人是這樣,依韻當時很憤怒,於是,把她推出了斷腸崖邊,本來以為她會投降,以為她會退縮。但她沒有,直到飛出懸崖的時候仍舊從容而自信的展露微笑。
於是,最後認輸的是依韻自己, 而她,變成了他的第二個女人。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最後的最後,她教會了依韻一件事情,如果決定拔劍,那麽,拔出劍不需要有任何遲疑,無論指向的是誰;如果是一個根本不願意殺死、或者不會殺死的人,那麽,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拔劍。
“會死。”
劍如顏無言的一笑。
男子反擊了,劍刺向女子的心臟,但女子視如不見,沒有回避,沒有格擋,而是繼續揮劍,砍向男子的咽喉——生死,一瞬間。男子反擊在先,他完全能夠搶先一步刺進女子的心臟,劍勁的傷害也必然能讓女子失去繼續攻擊的力量。
劍尖刺破女子的衣袍,卻驟然凝住。
女子的劍滿了片刻才落在男子的咽喉上。
兩把劍,凝而不動。
女子笑了,笑的很高興,很幸福,很滿足。“你寧願被我殺死也不願意殺死,把我的命看的比你自己的還重要,還要說你心裡沒有我嗎?”
雨,一直在下。
男子的頭臉,早就濕透。
“我忘不了她。”
“為什麽非要忘了她?忘記一個曾經深愛、又傷害你的人很難,需要時間。我們相愛,我也能給你足夠的時間去慢慢放下她。既然都是等待,為什麽你非要等到自己完全放下了她的時候才接受我?”女子緩緩收劍入鞘,原本沉默的男子面露苦笑。
“我本來覺得遇到你是一種煩惱,現在才發現,是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