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姐,你看那裡,是不是好像有一個人?”
永樂抬起顫抖地雙臂,戰戰兢兢地指著那顆跳動的魔心。永樂弱小的聲音,完全泯滅在雷鳴般地歡呼聲中,洛凌她們根本沒有聽見,而是歡樂地望著天上的魔心,享受著如潮水般的讚歎。
這些飛舞的蠱蟲聚集在一處,形成一朵巨大的魔雲,像一顆跳動的綠色心臟,在半空中撲通撲通敲打著人心。人們熱情似火,衝著百花台高呼叫好,似乎今晚他們已經看見了人間奇景,圓滿了人生,沒有一絲遺憾了。
魔雲突然下降,轉而又上升,變幻無常,光彩奪目。不一會兒,原本森然淒淒的綠色因為人們的熱情如火,開始悄悄轉變了顏色,這顆魔心真得變成了心臟的顏色,濃濃的血色替代了原本的綠色。
誰也沒有發現,只有永樂那雙驚恐的大眼睛裡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形在蟲雲中顯現。緊張進一步貫穿永樂全身,她死死盯著那團魔雲,全然不顧一旁洛凌她們的歡聲笑語,如臨大敵一般。
“各位,今晚最後一個節目,祭花神!小女子不才,就讓各位一飽眼福了!哈哈!哈哈!”
雲螺姑娘由百媚千嬌突然變得有些發狂,連一直自鳴得意的王柳都有些感覺不太對勁,可一時也反應不過來。只見得魔雲突然膨脹開來,紅色綠色不斷交替變幻,像一朵巨大的花瓣。
花謝總有花開時,只是今夜曉清風。雲螺口中的花神誰也不知道為何方神聖,百姓們只知道灶神,財神,送子菩薩,達官顯貴們心中的神就是那遠在應天城府一席黃袍加身的洪武大帝。
也許這只是她心中的魔咒,那些日積月累的欲望與執念,在恰當的時刻累積,在錯誤的時候釋放,讓人扭曲,亂了方寸,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地走向地獄的深淵。這朵火紅的魔花在一雙雙不可思議地眼神裡盛開了,一個曼妙的身姿躍然花上,頓時傳來多少唏噓。
“哇!快看,那裡有個人啊!好像是位姑娘!太神了!”
“這該不會就是傳說中的花神吧?花神顯靈了?快點下跪,禮拜花神,祈求福祉降臨啊!”
最是愚昧少人心,眾人不明所以紛紛下跪磕頭,甚至連觀禮台上的一些有錢人都跟著下跪。知府楊大人捋著胡須,皺著眉頭,心底裡生出一絲不詳的預感。
“諸位,天色已晚,本官就不留觀禮了,諸位請便。”
楊敬遠起身就告辭離去,薑還是老的辣,他這隻老鼻子似乎已經順著夜的微風聞到了一絲異動。就在楊大人步下高台的那一刻,人群中突然傳來一陣響徹四宇的驚呼之聲。
原來那朵盛開的魔花此刻已經四散開來,化作點點星光布在天空,好像夜空中的繁星下界,人間一下子就變成了仙界。
“卑微的人啊,如此渺小又弱不禁風,可是為什麽神就一直眷顧在你的周圍,替你擋風遮雨,讓你落地生根。然而你們又是怎樣回報那個曾經被你們奉若至尊的神靈的?”
雲螺整個人像鬼魅一樣飄在半空,慢慢升起靠近天上那個曼妙的身影。永樂清晰地分辨出那個突然出現的身影就是那個在江州踩她一腳的女孩子。可她此時也被這不可思議的畫面震撼得渾身無力,別說拔腿逃跑,就是連動得力氣都沒有了。
“哇,永樂!快看啊,雲螺姑娘真是厲害,居然會飛?太棒了,今晚是我這輩子最難忘的一晚,真是太棒了!”
洛凌的驚歎一字一句地落在永樂耳中,好像一把尖銳的小刀在慢慢刻畫著悲慘的結局。
“梅花生於趙園,東風永遠流傳。哪怕鐵蹄踏,山河破。待重頭,收整舊江山,何等氣魄!看看你們今天,安穩於殘月下,苟且在落日前,悲哀,悲哀啊!”
雲螺緩緩上升,自言自語中。不過在外人看來,這就是今晚最美的畫面,他們絲毫沒有察覺到死亡正在一步步臨近,反倒是歡呼得更加熱烈。今夜盡情狂歡,管它明日是晴還是陰天。
“洛凌,胖花,艾葉!你們快點過來,離那光點遠一些,有危險!快點過來啊!”
永樂終於從震驚中擺脫出來,她大聲疾呼讓心愛的姐妹趕緊逃離這可怕的現場。光靠喊已經沒有一點用處,她弱小的聲音在山呼海嘯之間根本就是滄海一粟,無濟於事。
雲螺此刻已經升到了鴛鴦的身邊,眼裡充滿了森然的綠色,整個人突然放松起來,臉上有種如釋重負的表情,好像一件必須要做的事情終於走完了最後一步。
“梅花永不凋落,結束只是永恆的開始,烈日當空又如何,明月照人又怎樣,唯有梅花映雪,人間永遠不敗!”
正在此時,突然四面八方響起陣陣呼嘯的風聲,從四周熱鬧的人群中飛出一道道火紅的身影。一瞬間就將百花台包圍得嚴嚴實實。歡呼的人們以為這是今夜刻意的安排,傻乎乎地擊掌叫好。
可此時觀禮台上的一眾主事都已恍然大悟,從王柳和麻三兒等人那吃驚,表情上看,今夜一定要出大事情。因為這些火紅的兵甲來勢洶洶,根本不像是大賞舞台安排好的驚喜場面。
人潮擁擠的海洋裡,有一個人也心急如焚。邢虎一眼就認出了這些火紅兵甲正是那些令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曾經作為一名叛軍,他對這些殺人不眨眼的鷹犬簡直是再熟悉不過了。
“不好!錦衣衛怎麽會出現在此?難道雲螺姑娘?”
邢虎早就疑心重重,雲螺今晚大變的性情,以及這些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幕幕,讓他感覺哪裡不對,又一時說不出來。直到看見錦衣衛的出現,他才明白永樂有危險。
身隨心動,邢虎全身貫注地尋找花台上的小姑娘,可人實在是太多了,一時半會還沒看見。正在此時,一隻小手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角,讓他嚇了一跳,轉身一看居然是那個叫三保的色目人孩子。
“娃娃,你怎會在此?你們不是走了嗎?”
“邢,刑大叔,我來提醒永樂,衛先生說今晚有魔鬼來襲,這裡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三保氣喘籲籲,好不容易才擠過湍急的人流到了這裡,早就上氣不接下氣。話音剛落,他才看見一圈烈火已經包圍了花台,一下子人就傻了。
“好孩子!你快走,回土巷去,這裡有危險,永樂就交給我了!快跑!”
邢虎甚感欣慰,一邊交代三保快些離開,一邊就要起身奔向花台。可他突然看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從湖面上飛速地踏水而來,正好立足於眾人和百花之間。
“逆賊!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話就是說你吧?裝神弄鬼一晚上了,你也不累?速速放了郡主,本座留你一條全屍!”
錦衣衛千戶統領沐英滿臉憤怒,這個詭異的女子那日明明已經喪生在竹林島上,隨著四散的樓主綠娥去了,居然死而復活地在此興風作浪。
燕王朱棣則是死死盯著昏迷不醒的郡主,他不知道這位命運多舛的女孩子已經成了別人口中的鴛鴦,早已不是那個草原上不落的太陽。
“哼!你們在一旁看了半天戲,怎麽才現身?你們的郡主殿下就在這裡,有本事就過來搶啊!”
“找死!我看你是嫌命長啦!”
沐英橫眉冷對,剛欲上前就被朱棣攔住了。
“小心有詐!郡主的事是由我開始,今夜也由我來結束吧!就讓本王親自解決!”
朱棣話音未落,只見天空好像打了一道黑色的閃電,緊接著一道響雷,震得整個花台就是一顫。這下可真是百花齊放,千家爭鳴。台上的小花再傻此刻也看出來怎麽回事?一場戰鬥不可避免,看這架勢必然血流成河,趕緊逃命要緊。
可人一緊張,就會如螞蟻一樣亂成一鍋粥。花台上響起陣陣尖叫,這群花朵本想四散飛逃,可竟然適得其反,所有人都攪拌在一起,一時間有些人慌不擇路,有些人則拌在一起,好不熱鬧。
四周的人群此刻也緩過神來,總算看出了發生什麽事?歡呼聲漸漸減弱,一股死亡的寂靜籠罩在雨花巷的上空。隻歎太晚了,雲螺眼中的綠色已經濃烈地呼之欲出,她沒再說一句話,只是嘴角微微一笑,仿佛這是她對人間最後的紀念。
“啊!”
一聲恐怖的咆哮以花台為中心向四周爆炸開來,巨大的衝擊波將花台上的花朵震得搖搖欲墜,一倒一大片。進而衝開了這圈烈火,衝進了密密麻麻的人群,所到之處無不傾倒,沒有一個人例外。
緊接著人們聽到了這世間最可怕的嗡鳴聲從花台之下擴散開來,人們眼中的驚訝瞬間變成了驚恐,好像看見一道道死神的化身向自己奔來,來索取卑微的生命。
成千上萬隻蠱蟲從沉睡中醒來,在這個熱鬧的夜開始了進餐之路。螢火飛蠱化作片片死亡魔雲,所到之處人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不見,僅剩下地上的一攤鮮血提示著曾經生命的存在。
“殿下,她果然是亡命之徒,居然想拉這麽多人與她同歸於盡?”
“這魔蠱吸食人血後會威力大增,不能讓她得逞,沐英按計劃,放火!”
朱棣一聲令下,在東奔西跑的人群中突然冒出團團烈火,整個雨花巷的夜空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