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內不是只有高蘊和韓前楚,還有霍英和李思敏,另外還有兩位來找堂官送折子的侍郎,韓前楚立過戰功,一向認為自己是內閣之中底氣最足的,因此脾氣大嗓門也大,而他今天故意想要折辱高蘊,說話的時候用了丹田之氣,震的高蘊耳朵嗡嗡作響。
屋裡屋外的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韓前楚還嫌不夠震憾,對屋裡的幾個人道:“大家一場同僚,總不能看著高首輔的公子找不到媳婦吧,回去都和自家夫人們說一聲,幫著高首輔務色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
他故意把門當戶對四個字咬得極重,生怕這些老油條忘了高蘊的出身。
高蘊是首輔又如何,你那外室子的出身是洗不白的。
屋裡的人有誰不知道高蘊和韓前楚的恩怨,自是無人搭腔,可是高蘊卻不能裝聾作啞,他若是也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他去秦家提過親,卻被秦家拒絕的事了。
韓前楚這個武夫,不知道秦牧的事早令秦家今非昔比了?秦玨不過是個小小的三品侍郎,若是不懂審時度勢,也就不配給高家做親家了。
再說,這些所謂的名門世家自持身份,但凡是上門提親的,哪個不是拿張做喬地婉拒一下,以示自家女兒的高貴?再說,秦家出面的是羅氏,羅氏只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婦人,也不過就是多生了幾個兒子,又有鳳陽先生這個外公,她才能在秦家站穩腳跟而已,兒女的婚姻大事,哪裡輪得到她來作主?不過就是讓她出來擋一擋而已,秦家的長輩們此時怕是正在商議,看看這門親事能為秦家帶來多少好處,也好向高家提條件。
他冷靜地看著韓前楚像個小醜似的鴰噪,待到韓前楚閉上嘴巴,他才微微一笑,不緊不慢地對韓前楚道:“有勞韓閣老替犬子費心,不過事到如今,犬子的親事就是我這做父親的也不能管了,韓閣老若是有空閑,不如管管貴府的五少爺,聽說他和建明侯府的七爺,在倚紅樓裡打起來了?”
倚紅樓是什麽地方,京城裡沒有不知道的,那是青樓楚館裡的頭一號。
韓五少爺和建明侯府的七爺,在倚紅樓打架,除了爭風吃醋還能有別的原因嗎?
高蘊沒有胡說八道,建明候府的那位七爺是駱淇的堂弟,一身的好武藝,韓五少爺被打得鼻青臉腫,偏偏不肯善罷甘休,讓小廝去叫了順天府的人過來,駱七也不是省油的燈,叫了五城兵馬司的人,於是順天府和五城兵馬司的人齊聚倚紅樓,這才知道是兩位二世祖爭姑娘,一時成了街頭巷尾的笑話。
駱淇已是金吾衛指揮使,建明侯雖然只是二等勳貴,但在京城裡已是今非昔比,勳貴子弟惹事生非是家常便飯,個個鼻孔朝天,管你是閣老還是大員,統統不放在眼裡。加之五城兵馬司的武昌伯世子,前陣子輸給駱淇一座田莊,生怕駱淇會來找他要帳,出了這樣的事,也只是哈哈一笑,轉身就把這件事給壓下了。
韓家卻不同,韓家的男丁是要科舉出仕的,若是因此被禦史彈賅了,以後的仕途便會受影響,韓前楚剛剛把這件事情擺平,高蘊便在內閣裡提起來了,分明就是要挑事兒。
韓前楚二話不說,像當年捧李文忠一樣,上前就給了高蘊一拳。
高蘊是文官,沒有半分打架經驗,拳頭到了面門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好在韓前楚也是五旬開外的人了,比起前些年,有些力不從心,這一拳打下來,沒能把高蘊打得滿臉開花,可也打落了一顆牙齒。
值房裡的事,很快便傳到秦玨耳中。別人隻對韓前楚揍高蘊的事情感興趣,
秦玨卻讓人把高蘊說的話複述了一遍。高蘊既然說他兒子的親事已經不由他做主了,也就是說他求了皇帝賜婚。
秦玨讓人給宮裡帶了話,很快便有了可靠消息,高蘊確實去求皇帝賜婚,而皇帝沒有拒絕。
這也和秦玨預想的是一樣的,無論如何,皇帝是肯定會找他的,這是躲不開的,不過他也不想躲,他要借著這件事,把內閣的水攪得更渾。
高蘊被韓前楚打掉了一顆牙,雖然不流血了,可他對著鏡子怎麽看怎麽別扭,閉著嘴沒有什麽,可是只要一笑,沒牙的那處就要露出來。
少了一顆牙,雖然不算四體不全,可是身為首輔也是不雅,高蘊索性拿了姨娘的西洋耙鏡,坐在書房裡,對著鏡子一遍遍地練習笑不露齒。
馬夫人聽小廝說高蘊受了傷,連忙帶著兒女們來看他,一進門就看到高蘊拿著鏡子,她隻好讓兒女們匆匆問安便退下了,她問高蘊:“老爺,您不是要求聖上賜婚嗎?怎麽還受了傷?”
她在內宅裡,小廝來說的時候,也是說得稀裡糊塗,隻說老爺進宮,可卻被打了一通,還打落了一顆牙。
她心裡七上八下,生怕是因為賜婚的事情被皇帝嫌棄了。
可她若是不問還好,她這樣一問,高蘊的火氣立刻點燃了。
他指著馬夫人的鼻子訓斥道:“還不是你乾的好事,自做聰明放出消息,還說什麽只要高秦兩家議親的事傳出去,秦家也就半推半就同意了,現在可好,就連韓前楚那個武夫也知道這樁親事秦家不答應,如果不是你,怎麽會這樣?姓韓的又怎會在大庭廣眾下打我一拳?”
馬夫人嚇了一跳。
她的確說過要把這件事傳出去,可是她初來京城,根本不認識幾位夫人太太,她也只是說說而已,真正把這個消息放出去的,是她那兩位能乾的兒媳婦。
這關她什麽事啊,你怎麽不罵兒媳,反而罵我?
當然了,公公也不能罵兒媳,還是要算到她這個當婆婆的頭上,可是這府裡上上下下,還不都是兩個兒媳說了算,她一個繼室,哪裡能管得了她們?
馬夫人被高蘊臭罵一通,強忍著淚水出了內書房,卻見兩名姨娘帶著丫鬟正在廡廊下站著,臉上似笑非笑,顯然高蘊罵她的那番話都被她們聽到了。
馬夫人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強作鎮定回了自己屋子,她一頭扎到炕上,哭了起來。
如果嘉平能娶到秦家的嫡長女,有一位出身顯赫的兒媳,她還用忌憚大兒媳和二兒媳嗎?這兩個雖說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可那身份,哪裡比得上秦家大姑娘?
唉,她的娘家沒在京城,她連個能給夠幫她的人都沒有,秦家就不同了,秦家有多少親戚,怕是數也數不清,嘉平有了這樣的嶽家,別說他的兩個哥哥,就是高家和楊家也要仰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