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白樺林裡有許多蚊子,我穿的長袍戲服,但是沒什麽用,林間的蚊子凶猛的可怕,隔著布料叮人。
劇組那邊在吵吵,隔著老遠能聽到導演的咆哮,不拍了,沒遇到過這樣的愣頭青,腦子養魚,被驢踢了……
我聽到了,但當聽不到,心是靜的,知道導演也是個沒水平的貨,真正社會上實力混的,從來不屑於嘴巴上用力,光說不練乾把式。
小乙轉悠過來,雙手來回在臉龐扇,笑:“發哥你真有種,衝發一怒為紅顏,話說我要是個女的我就跟你了。”
我正要開口貧兩句,比如說你不是女的想跟我也行,我男女通殺,正要說,那邊秦真戴著頭紗過來,小乙見狀,趕緊撤遠,留給我和秦真對話空間。
秦真在我面前站定,雙方都不說話。
一隻蚊子落在我鼻頭,我眼下方出現好大一坨黑影,慢慢伸手,到達鼻子上方,才突然加速,啪地一聲,手張開,一點紅血。
秦真開口,語氣低沉,道:“我跟你分手,不是因為你和林雨柔拍戲。”
我鼻子嗯,回答:“我不想拍,也不是因為你跟我分手。”
“那你為什麽?”
“因為不想。”我說,“我不想讓別人以為,我是潛規則上位。”
秦真不再言語,回頭看片場,片場的爭吵聲已經平息,大家或坐或站,沒人正眼看這邊,但我知道,他們在偷偷地看。
秦真轉過頭,“嘴巴在別人身上,你管他們怎麽說?做好你自己就行,你能上位,是憑真本事,還是潛規則,有觀眾評說,幹嘛在乎他們的看法?”
根據科學研究知道,女性戀愛時的智商是直線下降,一般會降到平時智商的一半。而男性在戀愛中的智商屬於直線上升,一般會升高到兩倍左右。
這一升一降,往往會造成男性比女性更聰明的假象。
我現在就覺得自己比秦真聰明,很平淡地回:“既然別人的看法不重要,你幹嘛要聽,並且被影響到了?”
秦真瞪眼,稀奇,她沒料到,我也有詭辯的一面。
“不要否認,如果不是因為你聽了流言蜚語,你怎麽會跟我分手?”
秦真搖頭,否認,“我不是聽任何人說,我是自己的判斷,我的理想戀人,不是你這樣的。”
“那你幹嘛一開始不確定好?”我瞪大眼反問,理直氣壯,“你開始不跟我好,也沒有這檔子事,你開始說行,我在心裡給你訂了標簽,你是我這輩子的唯一,標簽訂好了,你現在說不行,要反悔,讓我怎麽辦?”
“撕掉標簽好了。”秦真道,語氣上揚。
“撕掉?釘在心口的,撕掉很痛啊。”我說,語氣開始激動,自然而然的激動,真實的感情流露。
秦真無語了,她撇過頭去,看不清她的臉,只看到她的肩膀在抽。
我以為她哭了,然而沒有,她轉過臉來,依然平靜。
“我們的事明天再談,今晚你先拍戲,好嗎?”
我搖頭,“下午到現在,我腦袋一片空,哦不,我腦子裡都是你,現在叫我對著另一個女人談情說愛,我做不到。”
“你是在要挾我。”秦真說,似乎是氣怒,“我說分手,是針對你個人,你就讓整個劇組給我施壓,這樣好嗎?”
讓整個劇組施壓?這個大帽子扣的,盡管我不想承認,但這是事實。
我不拍戲,整個劇組都知道是因為我失戀,所以耽誤進度,
而失戀的對象是秦真,盡管大家不會怪秦真什麽,但事情畢竟是因她而起。 在我的計劃中,的確是有利用整個劇組施壓的嫌疑。
師父說秦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果然是真的,無論那次交鋒,行動上或是語言上,我都處於下風。
我對秦真道歉,“對不起,我現在就去拍戲,劇組的人不會怪你。”
我抬步向片場走,沒有絲毫猶豫,經過秦真身邊,嗅到她的花露水香,好懊惱,我怎麽沒想到帶瓶花露水防蚊?
走去片場,導演坐在椅子上,手裡夾著煙,臉黑的能滴出石油。
我走過去,很自然地在他跟前蹲了,抓了導演的手,沒有半分尷尬難堪,迅速擠出苦大仇深的嘴臉,“哥,對不起,我來道歉了。”
關於道歉,我有豐富的經驗,從小學二年級抓蛤蟆扔在同桌書包開始,一直到兩個月前不慎撞壞渭北街道辦的門,我道過數不清的謙,說對不起就跟吃飯喝水樣嫻熟簡單,並摸索出規律,看人下菜碟,對社會人道歉要爽朗,對刁蠻人道歉要霸氣凶狠,對上位者道歉要誠懇,對小屁孩道歉要親切,道歉方式五花八門,語言也不重樣,只要我想,就能給對方哄高興。
當然,也有很多次道歉不成功的,發生血戰,最後扔下一句:娘個腿的,敬酒不吃吃罰酒。
導演年齡不大,三十不到,看著就年輕,偏愛裝老成,這種人我見多了,他跟我沒有什麽不同,也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主,別看他擼袖子牛氣哄哄要跟我乾,真正沒人攔叫他試試,他早就乖乖下話了。
但畢竟是導演,是整個劇組的靈魂,這麽多人盯著,錯誤又是我挑起,不道歉他也下不了台。
這事我在幾個小時前就想清楚了,實施起來毫無壓力,抓了導演的手跟抓了秦真的手沒區別,他的手也很軟,一摸就知道是不鍛煉身體沒乾過粗活的人。
我幾乎要哭了,哽咽著,“今晚打擊太大了,哥你要理解我,滿腹的委屈,沒人給我解,一時心直口快,就衝著你發了。”
導演還在擺臭臉,聽完這話,迅速上道,生氣地扔煙,“都乾些什麽事呀?幾歲的人了?這麽不懂事?”
一通脾氣發完,語氣緩和:“行了行了,胡老師剛才說過原因,你也別難受了,來來抽根煙。”
製片主任拿了牙西瓜往我手裡塞,呵呵笑著,“多大些事,你們這些年輕娃呀,吃瓜吃瓜,天大的苦吃塊西瓜就不苦了。”
我擺手,搖頭,“不吃,我想清楚了,好好拍戲,不讓戲外情緒影響到戲。”
多大些事嘛。
……
……
劇組人員重新收拾,導演召集我和林雨柔,仔細講戲,講解要領,兩個人大難不死,互訴衷腸,然後滾床單。
我皺眉,疑惑,不是馬上已經震了,怎麽還要滾一次?
導演解釋,“馬震屬於意外,中毒了呀,女主沒準備好,男主也有些慌,當時是奔著解毒去的,現在這次,就屬於感情爆發,兩人乾菜烈火,情到濃時腿自開,明白麽?”
我點頭,明白了。
導演拍著我肩膀,低聲道,“不要傷心,女朋友分分合合,常有的事,我也看了,你和秦真不合適,主要是性格不合,你是個火爆性子,秦真也是個炸裂脾氣,針尖對鋒芒,早晚出問題,分了也好,不要放在心上,好好拍戲,以後好女人多了去。”
話聽著好,但他當著林雨柔的面這樣講,就讓我不爽了,不過也是事實,秦真脾氣炸裂,古怪,說話又一針見血,我拿不下她,尤其現在這情況,我還沒辦法說,只能先拍完戲,撇清自己用整個劇組給她施壓的嫌疑再說。
這裡至少讓我學到一點,以後私人感情,千萬別和拍戲混為一談,容易讓對方看低。
導演指揮置景布置帳篷,留下我和林雨柔對詞,時間緊,任務重,那台詞雖然短短幾句,但我還不熟悉,需要提前演練。
但林雨柔不著急對詞,而是問我,“你真的和女友分手了?”
我搖頭,否認,“我沒分,是她個人單方面撕毀協議。”
林雨柔就笑, “是她甩的你咯?”
這話我就那麽的不愛聽呢?很想衝她來一句,還不是因為你?!可是仔細論,源頭還是怪我,如果我那天晚上不上去418就好了。
當下道:“不提那些,我們對詞吧。”
林雨柔捏著稿子看了看,而後笑,“你懂演戲嗎?”
我回:“我不懂演戲,但我懂的撒謊騙人。”
林雨柔再笑,“懂得撒謊也行,本質上說,撒謊也是演戲。來,你先撒個謊給我瞧瞧。”
我拿了稿子,看了半晌,而後垂下去,看著林雨柔雙眼,朗聲道:“素素,你可知道,自遇見你第一眼,我就愛上了你。”
一句話說完林雨柔咯咯笑,笑的花枝亂顫,擺手連連。笑夠了,對我道:“不說台詞,你這個眼神,你是在表白呀,不是要報仇,你瞪著我看幹嘛?”又道:“你記住,演員,一身的戲都在臉,滿臉的戲就看眼,你要做文戲,首要練的就是眼。”
盡管心裡還在因為秦真的事不愉快,但眼下林雨柔親自授課傳演技,我不敢大意,認真聽講。
林雨柔道:“演戲說穿很簡單,你把自己想象成故事裡那個人就好,代入去,就說現在,你是總舵主,我是林素,我們是……情侶,你應該怎麽看我?”
燈光下,林雨柔的表情溫和親切,眼神有幾許關愛,像鄰家大姐姐。我的思緒不由自主地跟著她走,心裡對自己說,眼前的人,是情人。
林雨柔欣喜,“嗯,很好,很好,就是這個眼神,含情脈脈,然後再慢慢說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