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陸離忍不住暗暗握了握拳頭，說服了宋孔明，就等於說服了外公，這也意味著，外婆的夢想終於可以實現了！

　閉上眼睛，陸離就可以清晰地在腦海裡描繪出那個記憶的畫面，外婆坐在家門口的身影，沐浴在夕陽底下，一臉落寞的神情，輕輕哼唱著不知名的山歌，眉宇之間的淡淡哀傷在漫天的如血夕陽底下氤氳繚繞。

　那時候，他才不過七歲，不懂得什麽叫做悲傷，也不懂得什麽叫做失落，更不懂得什麽叫做孤單，只是可以感受到，歲月的沉澱在外婆的臉上無情地留下了痕跡，讓人覺得一陣發酸。

　他不懂外婆的情緒，稚聲稚語地詢問到，“外婆，你在看什麽?”

　“我在看風景啊。”外婆輕輕搖晃著身體，笑呵呵地說道，“你看，黃昏的夕陽是不是很漂亮?你可以想象地到，在天空盡頭的那一邊，又是什麽樣的風景嗎?”年少的他，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這讓外婆笑得越發開心起來，然後低低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很大，大到無法想象，除非親自走過去，我們永遠都不知道道路的盡頭是什麽。你長大以後想要去看看嗎?”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耳邊可以聽到外婆那近乎呢喃的聲音，“我也想去看看。”

　當時他不懂，只是乖巧地依偎在外婆的懷抱裡，看著外婆的笑容，卻莫名地悲傷了起來。

　長大之後，他才終於明白，外婆除了是外婆之外，她和他一樣，也是一個人，一個普通人，經歷了孩童時的懵懂、青春時的憧憬、成長時的陣痛，走著走著，不知不覺就已經兒孫滿堂，似乎還沒有來得及品嘗青春的滋味，也沒有來得及擁抱自由的暢快，就已經老態龍鍾、垂垂老矣。

　他們那一代人，總是有著太多的束縛，也總是有著太多的責任。社會就像是無法抵抗的洪流，推動著他們快速前進，根本來不及享受青春，他們的夢想、他們的自由、他們的堅持，就這樣平淡如水地消散在日複一日的生活之中。

　就好像鮮花一樣，來不及綻放，就已經凋零。

　現在，他終於長大了，他終於有能力了，可以為外婆實現她的夢想。就好像他自己一樣。

　現在陸離最想要看到的，就是外婆臉上那慈愛幸福的笑容，僅僅只是在腦海裡描繪一下，胸腔裡的幸福就要滿溢出來了，甚至比他自己實現夢想還要美好。

　迫不及待地，陸離就撥通了外婆的手機。

　手機響了好一會，才接通了起來，外婆那熟悉的嗓音響了起來，“誰啊?”

　莫名地，眼眶居然就濕潤了起來。陸離狼狽地擦了擦眼眶，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揚起聲音大喊到，“外婆，是我，陸離。”

　陸離外婆今年已經七十四歲了，聽力已經開始退化，雖然說還不至於聽不見，但說話時還是需要比較大聲才行。

　其實外婆以前是不使用手機的，她覺得自己反正用不著，家裡還有固定電話，不過陸離出國之後，為了方便聯系，外婆這才開始使用手機，不是什麽先進的智能手機，就是最簡單的直板機，字體特別大，看得也格外清晰。

　“陸離?”外婆的聲音帶上了一絲驚喜，“你怎麽樣啊?身體還好不好啊?在外面一定要注意身體，吃飯也要按時，每次看到你，你都瘦了。”

　“我很好！外婆，你放心，我一切都很好。”陸離大聲說道，嘴角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就上揚了起來，“我的畢業照片，你看到了嗎?”外婆對電子產品一竅不通，所以陸離把照片發送給了二姨，然後由二姨展示給外婆看。

　“看到了。”外婆呵呵的笑聲傳了過來，“看來看去，那麽多穿學士服的，還是你最帥氣。比你爸年輕的時候強。”陸離哧哧地就笑了起來，“你感覺怎麽樣?現在畢業了，有實感嗎?我那天還和小祺說，以後要好好學習她陸離叔叔，把你當做榜樣！”

　“我?”陸離驚訝起來，連連搖頭，“我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哪裡算是什麽榜樣。”

　“作為大學生，當然不算什麽，現在時代不同了，大學生到處都是，留學生也不稀奇。”外婆說話直爽，毫不留情地就埋汰了陸離一回，讓陸離的臉頰微微發燙起來。

　“但是你勇敢地走出去了，你要知道，你現在還年輕，是最好的時候，想做什麽，就勇敢地去做吧，不要擔心你爸和你媽那裡。如果想要安定下來，四十歲過後、五十歲過後，你還要漫長的半輩子可以慢慢安定，現在趁著年輕的時候，就多闖闖，失敗了也不要緊，年輕人怕什麽，頭破血流也可以馬上站起來。所以，我讓小祺也要跟你學習。”

　樸實的話語，卻有著淡淡的溫暖，讓陸離的眼眶不由微微發熱。

　從小到大，外婆總是如此。鼓勵他放手去追求自己的夢想，鼓勵他到外面的世界去闖蕩，鼓勵他趁著年輕多嘗試嘗試。任何時候，外婆總是他最堅強的後盾;現在，輪到他成為外婆的後盾了。

　“外婆，難道你不想要自己親自走出去看看嗎?看看這個世界地平線外面的風景?”陸離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給外婆加油鼓勁。

　“哈哈。”外婆直接笑了起來，“我不行，我不行，我太老了，現在都幾歲了，沒有精力，也沒有體力，怎麽可能到外面去亂跑。”連連搖頭，沒有太多猶豫，直接就拒絕了，“再說了，你外公的身體也不好，他還是需要慢慢地休養。”

　“外婆，如果你想要出去走走，年齡就不是問題。”陸離堅定地說道，“就好像我小時候，想要和朋友騎自行車到龜山那裡去郊遊，媽擔心我的安危問題，不是很願意，最後還是你說服了她，不是嗎?”

　“這怎麽一樣。”外婆搖了搖頭，否定地說道。

　可是陸離卻打斷了外婆的拒絕，“這是一樣的！”堅定的話語沒有絲毫的動搖，這讓外婆愣了愣，他又再次重複了一遍，“外婆，這是一樣的。你總是說，如果我們決定去做一件事，那麽再大的困難都不是煩惱;可如果我們決定放棄一件事，那麽再小的波折都可以成為借口。”

　“二十歲的時候，我們說找工作才是必須優先的;三十歲的時候，我們開始擔心結婚的問題;四十歲的時候，撫養孩子的壓力讓我們沒有喘息的空間;五十歲的時候，卻又開始擔心孩子的職業規劃。等六十歲好不容易可以退休的時候，這才發現，一輩子都在猶豫躊躇，卻從來不曾成功任何事。”

　陸離的話語讓外婆沉默了下來，笑容漸漸凝固在嘴邊，有些不知所措，腦海裡那些沉澱下來的回憶，再次開始變得光芒萬丈起來。

　“如果你願意，二十歲就開始開拓自己的人生，但如果錯過了呢?難道就錯過了?不，當然不是這樣的。每一天都是全新的開始，每一天都是全新的嘗試，只要你願意，每一天都開始成為全新生活的起點。但如果就連第一步都不願意邁出去，那麽，這就是生活的全部了。”

　一連串的話語說完之後，陸離停下來喘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有些激動了。

　外婆總是習慣了失望，每一次希望提起來之後，卻以失望告終，以至於她不敢再奢望，年齡的桎梏讓她沒有了失望的資本，只能將年輕時的棱角都不甘願地放下。可這不是外婆的錯，他沒有必要如此激動。

　“外婆，過來美國玩吧，下半年的時候，讓孔明哥和嫂嫂、小祺一起過來，還有你和外公。如果需要的話，我可以回去接你們過來。”陸離鄭重其事地發出了邀請，電話另一端卻是一片沉默，外婆沒有回應，陸離還以為是電話斷線了，仔細聽了聽，捕捉到了呼吸的聲音，這才松了一口氣。

　陸離知道，外婆害怕再次抱有期待，萬一外公再次拒絕了呢?萬一這次希望又落空了呢?萬一到了最後還是空歡喜一場呢?

　“我已經和孔明哥說好了，你就放心吧。”陸離補充說明到。

　外婆輕輕地笑出了聲，沒有立刻搭話，停頓了好一會，這才重新開口，“看來，你長大了。”

　這些都是她以前教給陸離的，時光荏苒， 現在陸離成長為她料想之中，卻又意料之外的模樣。嘴角的笑容忍不住就上揚了起來。手指忍不住伸向了桌面上的那張畢業照，那張膠卷永遠地鎖定了陸離畢業的瞬間，恍然間已經是翩翩少年的模樣。時間，真的太快了。

　“外婆?”陸離沒有明白外婆的意思，有些好奇又有些迫切地詢問到。

　“好，我去。”外婆給出了答案，乾脆利落，沒有任何多余的附加條件，就這樣答應了。沉甸甸地壓在胸口的石頭，緩緩地滑落了下來，似乎整個人都變得輕松了起來，嘴角的弧度就輕輕地……飛揚了起來，仿佛展開了翅膀。

　陸離微微張開了嘴巴，愣在了原地，停頓了約莫兩秒之後，狂喜的情緒湧上心頭，幸福的滋味在舌尖漾了開來。即使外公不同意，即使他要親自回到老家去，即使不是雲巔牧場而是國內的其他地方，他也要為外婆實現夢想。不惜一切代價！

　曾經，外婆支持他鼓起勇氣，追逐自己的夢想，勇敢地邁出了探索世界的腳步;現在，輪到他來支持外婆，實現她的夢想了。

　她是陸離的外婆，還是袁清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