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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淺歡》第1章:卿本佳人(九)
  江淺剛攀上祁霖玉的船板,就感覺到脖子上一陣冷硬寒涼,同時領口處一緊,整個人騰空而起朝甲板上甩去。  江淺雖然渾身都被冰水浸透了,卻也在落地前堪堪扳回身勢。

  這才看清是甫佔,之前在榮王府他就恨不得活剝了她。船內傳來祁霖玉清冷的聲音,“你先退下。”

  甫佔垂首應了個“是”,稍一騰空便見不到人影了。

  江淺蹲在甲板上緩氣,憤憤的想,這人分明就是由著手下欺負她。想歸想,但人家畢竟耐著性子侯了她一個多時辰,知恩圖報這種淺顯的教養她還是有的。

  於是拖遝走進船艙,祁霖玉正斜靠在座榻上,端著一本不知從哪裡弄來的書,正津津有味的看著。

  江淺剛剛才生出來的那點對於時間的歉疚弱去一半,朝他拱了拱手:“抱歉,讓你久侯了。”

  祁霖玉“唔”了一聲,眼睛放在書上,左手朝她攤開伸了過來。

  江淺愣了一瞬,方明白他是在朝自己要回“雲泥小刃”,心裡的那點愧疚這下便蕩然無存了,心下嘀咕: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越有錢越摳門兒,一個大男人也忒小氣了些。

  江淺從懷裡掏出那把匕首,恭敬的放在祁霖玉身前的桌案上,昧著脾氣致謝:“物歸原主,就此謝過。”

  祁霖玉撩起右眼皮打量她一瞬,伸手去拿桌上的小刃,可當祁霖玉拎著刀柄想要收回袖裾裡時,讓江淺嗔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

  那小刃竟然“吧嗒”一下在祁霖玉手裡脫落,刀身和刀柄竟是斷成兩截的。祁霖玉英眉緊皺的愣了半瞬,擎著一雙疑惑的眼睛鄭重的盯住了她。

  江淺努力回憶了一下剛剛在水裡的情形,雖然這小刃削鐵如泥,但在水底下的威力要打上許多的折扣,劉二英費盡蠻力才將鐵網砍出個容身的豁口來,江淺由於潛水能力不及劉二英,在水下一直很吃力,見劉二英成功脫困,便也沒去注意小刃的情形,拿起那刀便往回遊了……

  所以……江淺咽了咽口水,這刀竟是她弄壞的嗎?

  “這……這這這……這刀也忒不結識了……”江淺支吾半天,也隻能說出這句。

  祁霖玉仍然盯著她,好似要把她盯出個窟窿來,半晌緩緩道:“我記得有人好似說過一句……食言命償。”

  最後四個字從祁霖玉嘴裡冷淬淬的說出來,直讓江淺冷透了的脊背隱隱發僵,腦袋裡抽絲剝繭似的,心想這男人不會睚眥必報至這般吧,正琢磨著,他忽然扔下書冊站了起來。

  江淺頭皮惡狠狠的麻了一麻,正欲朝身後遁逃,便聽他冷漠的一句:“把衣服換上。”說罷竟撩了艙簾走出去了。

  直過了好半晌,江淺才傻愣愣的緩過神來,她進來這麽久都沒有注意到,祁霖玉剛剛坐過的榻邊,正端放著一套極其豔麗的衣服。

  江淺朝甲板上立著的那個孤影凝神片刻,此時她裡外都已經濕透了,難不成讓她從裡到外都換掉,然而他就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雖然中間隔了道門簾……

  “你若還不動作,我便讓甫佔幫你換。”清冷的聲音伴著夜風飄進來,江淺渾身一抖,二話不說開始著手換衣。

  女人的衣服還真是繁瑣,雖然她也曾有過幾次女裝經驗,但像今日這樣從裡到外的換成女裝,江淺著實費了不少力氣,換好了也沁了一身的汗出來,仿佛同人別扭的打了一架。

  祁霖玉沒等她出聲就自己掀簾進來了,江淺本能的做了個防備的姿勢,

祁霖玉送了她一個輕蔑的眼神,用足以讓江淺聽見的口氣評價道:“豆芽菜一樣,有什麽可擋的。”  江淺神色冷了又冷,回瞪了他一眼,又覺得不甘心,豆芽菜?她有那麽不堪嗎?

  “走吧,你舅舅已經等你多時了。”

  不等江淺詢問,人已經先一步走出了船艙,江淺隻得緊緊的跟上去。心想:這人無論何時竟都是儀態從容的樣子,就算做的是偷雞摸狗之事,在他身上也似天經地義一般。

  祁霖玉大步一跨便到了河岸,待江淺就要隨著跨過去,卻見祁霖玉忽然回過身來,右手在她盈盈細腰間一勾,江淺就被他輕輕巧巧的帶了過去。

  江淺嗔目結舌,一副“你難道以為本將軍會跨不過去?”的神態。

  祁霖玉朝她裙裾上落了一眼,搖頭無奈再次先一步走了。

  江淺垂目,京城裡女人的裙裾以窄為美,照她這件的樣式來看,剛才那道溝她邁不邁的過去還真是個懸念。

  江淺提起裙子小跑著跟上祁霖玉,然後放下裙子小碎步跟上,跟不上時再提起來跑幾步,如此提起放下許多次,總算看到了來接祁霖玉的馬車。

  靖安王的馬車是皇宮裡親王的標配,名曰雙馬寶車。而靖安王的雙馬更是一模一樣的兩匹雪白寶駒,不僅訓練得步態一致,連身形動作都透著一股貴族奢靡的勁頭。

  雙馬寶車在京城裡得見已屬不易,靖安王的座駕更是引得一眾路人圍觀窺探,當江淺正在感歎京城夜晚路人眾多時,祁霖玉早就擺起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只見他暗沉著臉朝江淺走回來,修長的身影將她眼前的光亮遮了個乾淨,下一刻竟略一俯身,一把將她橫抱而起。

  “你……”江淺咬著後牙槽想罵人。

  “不想引起巡兵注意,就老老實實的別動。”他說的理所應當。

  江淺雖不知眼下這形勢與巡兵有何關聯,但聽祁霖玉這樣鄭重的吩咐,便也順從的聽之任之了。隻是圍觀群眾見到此情景全都以手掩嘴,做倒吸涼氣狀,江淺隱約聽見一句竊竊的議論聲:“我沒有看錯吧?靖安王這萬年鐵樹竟也要開花了?”

  萬年鐵樹?這黑袍黑臉的模樣,形容的真是妥帖。

  雙馬寶車裡富麗堂皇,且能容人直立行走,棋台、茶桌、座榻和軟床應有盡有,江淺嗔目結舌的看了半晌,覺得這兩匹馬拉著的簡直就似一座房子。

  江淺摸摸這邊又摸摸那邊,像是村姑進城似的,一邊摸還一邊向祁霖玉詢問:“這東西能賣多少銀子?”

  祁霖玉每每道出一個價錢後,她總要嘀嘀咕咕的與糧草市價比對比對,仿佛在她眼裡,任何值錢的玩意兒都和她的糧草有關系。

  待雙馬寶車穩且快的進入東城,江淺辨清了去向,隨口問一句,“這是要去哪?”

  祁霖玉安坐在榻上,平淡道:“長儒先生在東門之外等你,我護送你出城與他相見。”

  “不!”江淺幾乎從榻椅上彈了起來,神色裡瞬間凜然。“我不出城,我不能出城……”

  祁霖玉見她如此神色,不由放緩了語氣:“你舅舅知道你的脾性,江家一日不得沉冤昭雪,你便一日不會解脫,所以他打算讓你以他長女的身份,住進承平侯沈家去,但你身上的疑點太多,須得先同長儒先生到我在邯州的王府裡過度半年,等時機成熟再回京城圖謀。”

  江淺被他一番話說的臉色數變,自從江家出事之後,她便知道必須要融進京城裡的權利中心,方能知曉此番事情的真相。她想過入宮去做宮女,也想過製造與某位皇子的偶遇,甚至想過將自己置身青樓,以貴妓的身份接近太子,任何破釜沉舟的辦法她都想過了,她以為自己從此形單影隻全得憑借一人之力,萬萬沒有想過……她的舅舅已經為她謀算好了一切。

  “可是……可是現在……”江淺指甲掐進掌心,有一件事她還沒有去做,卻是她不能不做的一件事……她眼裡蓄起淚,貝齒幾乎把下唇咬出血來……

  “停車!”祁霖玉朝車外喚了一聲。

  江淺垂著臉呆著,和之前的鎮定自若相比,計較和擔憂此時全都摻進了表情裡頭,竟比任何時候都像是女兒模樣。

  祁霖玉推開車窗,側目朝夜空中的某處看去,這個動作令他看上去很奇怪,但他此時的氣韻如同平靜無瀾的古井,讓江淺不由自主也將目光尋了過去。

  一看之下,江淺不由渾身一凜,幾乎出於本能的向車外奔了出去,她身形奇快,燈籠裡的燭火都被她帶得撲了一撲。祁霖玉收回目光,依舊在榻上坐著,隻是神態比剛才更加肅然。

  大樾國都晏安北城方向的夜空,此時已被滔天的火光映紅,小白龍將軍江淺跪在雙馬寶車之側泣不成聲,那是護國公府的方向,一個月前大樾皇帝下令誅殺府中盡數之後,便將所有人的屍體晾在院落之中,所有人都在等待小白龍江淺自投羅網前去收屍,他耗費一個月的心力都無從辦到的事情……

  江淺朝著滔天的火光深深跪拜,忽然又轉身朝向車窗的方向拜了下去,“王爺大恩大德江淺萬死難報,江淺的命自此便是王爺的。”她話說的太過用力,貝齒咬得也太緊,嘴角竟淌下了血水,和眼淚、火光一並在夜色裡泛著光亮。

  祁霖玉平靜的朝她側了側目, 居高臨下的:“之前你食言命償時,命就已經是我的了。”

  江淺跪伏著的脊背沒來由的頓了頓,似乎沒聽清他原本的意思。又聽他淡淡的說道:“要給本王報恩的人多了,不缺你,不過日後你若為誰舍命前得要想一想,你這條命還得留著給本王呢。”他說的清清冷冷,關窗前還喚了一句。“上車吧,別把本王的命凍著了。”

  江淺知道此時耽擱太久怕生變故,忙起身上車,她最後朝那漫天的火光道別時,嘴角露出了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她將臉上的淚胡亂抹掉,義無反顧的鑽進了車裡。

  “哭好了?”祁霖玉涼涼的譏她,“哭好了就把我送你的大禮收下。”

  江淺抬眸向他瞧,恰一張紙落在了他的腳邊,江淺拾起來,瞧見上頭嶄新的三個字――沈雀歡。

  江淺直勾勾的瞧著躍然紙上的三個字,她是個極其通透的人,顯然已經明白了什麽。

  “沈家這一輩的女郎名字裡都有一禽鳥做字,你的命既然是本王的,便用本王為你取的名字吧。”祁霖玉迎著她走過來,扇子一端抵在最後的那個“歡”字上,“這個字有兩層意思,一是讓你安心的在長儒膝下承歡,二是祝你終有一日再得歡顏。”

  就像那一年在東境太子府,你望著天際的星辰笑著說:“父親,我給你報了仇,你在那邊高興些,我、哥哥和娘也能歡喜些。”然後他笑著側過頭來,“面具兄,你呢,殺了那若你歡喜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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