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達明沒有接話，轉身走到自行車棚裡，拎出一大袋行李，遞給田老師。

　　“事情比較突然，沒來得及和你打招呼。隻好先跟老校長那邊，假借借調的名義，請你過來幫忙。”

　　“幫忙?”

　　“是，幫忙。”劉達明邊往住院部走，邊側頭和田老師解釋，他母親剛做了腦部手術，需要人日夜看護，他還要上班，隻好請人幫忙。

　　“你放心，農場那邊借調手續我會幫你落實好，不會影響你的考勤和工資。”

　　“噢！”田老師突然覺得很感動，劉達明把這麽重要的事交給她，對她是多大的信任呀。

　　走進長長的走廊，劉達明頓了一下，回身打量一下田老師，猶豫一下說:“小田，咱倆的關系還沒有確定，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暫時保密。”

　　“好的。”田老師有些不好意思。

　　馬上就要侍候未來婆婆了，她和劉達明的關系已經進了一大步，結婚是指日可待的事。也許這是劉達明在考驗她……

　　“另外，”

　　劉達明沉吟著，走廊陰暗的光裡，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田老師感到緊張:“你放心，我會把你媽當成我媽來侍候，我自小沒有雙親……”

　　“嗯，我相信你會的。”劉達明打斷田老師，“你畢竟是我以借調的名義請來的，如果稱呼你田老師，別人會誤會。一會我先和我家人介紹，你是我請來的護工，就稱呼你的名字，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明白你有難處，怎麽稱呼都行。”

　　田老師雖然看不清劉達明的臉，卻能感覺到他無聲的笑意……

　　田老師被借調去縣教育局一個星期了，農場小學還沒收到縣教育局的借調手續。今天是星期一，下完早操，老校長又給劉達明撥電話。

　　“叮鈴，叮鈴~”電話那頭一直震鈴卻沒人接聽。老校長放下電話，臉上浮起怒氣。上周他已經打過兩次電話了，劉達明接過一次，說手續正等領導簽字就掛了。再打就一直沒人接聽。

　　“校長，田老師的考勤怎麽做呢?馬上就要發工資了，她上周的考勤是記曠工，還是事假，借調的手續不來，財務沒辦法做帳。如果是借調，那田老師的考勤應該在縣教育局。”

　　財務室的出納來請示，老校長覺得很難辦，起身來回踱步，“先按借調考勤處理，我下午去縣裡看看。”

　　正說著，門口有人敲門。

　　趙繼紅推開虛掩的門探頭進來，“老校長，我是盛麗麗、盛玲玲的家長。”

　　老校長還沒回話，趙繼紅已經進屋了。

　　“您有什麽事?”老校長擺手讓財務人員出去。

　　趙繼紅不請就坐，從隨身的布包裡掏出一疊檔案，放到老校長的桌上，“是這樣的，我們家下周就要調離咱們農場了，我來幫幾個孩子辦轉學手續。”

　　“噢，辦轉學您去找教務處，他們填好表拿來給我簽個字就行。”

　　“恐怕不行呐，我們家的盛藍藍跳級，從小學三年級升到五年級，這個沒有依據，到時轉學怕有麻煩，我想請老校長給她專門寫個介紹信。”

　　趙繼紅見老校長不說話，急忙起身，又從包裡掏出一條紅塔山香煙，擱到桌上。

　　“你這是做什麽！盛藍藍這學生我知道，沒想到她這麽快就轉學了，下周學校還準備請她給同學們做演講，傳授學習經驗呢。”

　　“那能不能幫我們家盛劍楠恢復五年級身份，他那麽大個子，

在四年級實在礙眼。再說，他學習成績並不差的。”　　趙繼紅滿臉期待，今天來，最重要的還是為了兒子盛劍楠，檔案裡記著學校處分，轉學想去省重點小學，實在是不容易。只要老校長答應盛劍楠恢復五年級身份，就可以順便把降級處分給銷掉。

　　為了想這個曲線救國計策，趙繼紅昨晚一夜都沒睡好。

　　老校長把香煙推給趙繼紅，“這個拿回去，事情該怎樣就怎樣，我的原則一向是實事求是。盛劍楠降級的處分我有印象，恕我不能幫忙。

　　我現在馬上給盛藍藍同學寫介紹信，對於這麽優秀的學生，學校真是舍不得。不過，這也是好事，祝她在新學校學習更上一層樓，將來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你先去找教務處辦手續，回頭來拿介紹信。”

　　趙繼紅連連應是，飛快地把香煙收進包裡，“那麻煩老校長了。”

　　趙繼紅帶上門，在門口站了一下，知道再求老校長也是徒勞無用。

　　灰蒙蒙的天空飄起了零星的雪籽，落在窗玻璃上，立即化成一個水點。不一會雪籽變成了雪花，飄飄灑灑，漫天飛舞。

　　盛藍藍拉了拉手上的無指毛線手套，看著黑板上的題目，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不知為什麽，心裡一團亂麻， 理也理不清。

　　昨晚二嬸和她說，今天要來學校幫她辦轉學手續，下周就要回中州了。

　　中州，江南最繁榮的都市，全國第二大城市，是上輩子學習生活工作過的地方。

　　時光倒退四十年，中州是什麽樣的，那些熟悉的人，還在那裡嗎?

　　盛藍藍很怕自己會忍不住去尋找上一輩子的父母，他們應該也和她一樣，如今只有十來歲吧！

　　“盛藍藍！”

　　牛老師投來警示目光，盛藍藍回過神，飛快地記筆記。

　　教室裡的爐火劈啪炸出一串火花，值日的同學過去加了一把柴。

　　牛老師望一眼教室後面的柴垛，拍拍手，“大家聽著，下周大家記得帶柴來，要劈好的細柴，不要把枯草和玉米稈拿來充數，不然屋裡全是煙，大家都跟著受罪。每個人都得帶，誰也不能搞特殊。”

　　“老師！”盛藍藍舉手起立，“下周我要轉學了。”

　　“轉學?轉哪兒去?”牛老師話音剛落，教務處主任敲門讓她出去有事。

　　“大家自習，不許交頭接耳。盛藍藍你先坐下。”

　　牛老師剛出門，教室裡就炸鍋了，“盛藍藍，你怎麽要轉學了?”

　　“是呀，你要轉哪兒去呀?你不是住你二嬸家嗎?是不是她不讓你住了?”

　　“我要回老家了，以後有機會，大家可以來我家做客。”

　　在一片鬧轟轟聲中，盛藍藍又托腮望著窗外下得越來越大的雪。

　　這是一九八零年的第一場雪，來得又急又猛，不過半天功夫，到處潔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