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雖然少年的聲音帶著傻氣，但是卻讓佟小鎖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她一個現代人，在這地方，除了愛好火槍的安平公與書房裡的那些書之外，第一次看見對這些東西感興趣的人。

　倒讓她生出了時空顛倒之感。

　那個傻氣的小孩子，就是佟明夔的同窗了吧。

　想不到曾經出過帝師的陸家，後代裡卻有一個人，未聽見對四書五經的樂趣，倒是很沉迷於這些東西呢。

　有趣。

　而且，她也能明白這人會和佟明夔關系好了。

　隻憑這絮絮叨叨的本事，非佟明夔這種面癱少言之輩，交不得其他朋友的。

　倒是恰好此時，佟明夔和那個同窗轉過了書架，與佟小鎖打了個照面。

　佟明夔沒想到姐姐在此，同窗亦沒想到忽然冒出來了一個華衣少女，嚇得慌忙低下頭去，退回了書架另一側。

　不過佟小鎖，已經看清那個說話帶著些傻氣的少年，長什麽樣子了。

　高高瘦瘦的，面如曉月，眉如刀裁，圓圓的眼睛，高鼻紅唇，當真一看就有股子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讀書郎之感，撲面而來。

　“姐姐安。”佟明夔已經反應過來了，抱拳作揖。

　少年聽說是佟明夔的姐姐，略微放了心，隔著書架道了一聲:“姐姐安。”

　佟小鎖一笑，問佟明夔道:“夔弟，那是你的學兄?還是學弟?”

　“陸兄年長一歲。”佟明夔一本正經地回答。

　佟小鎖聽罷，也隔著書架，施禮道:“既然如此，公子也長我些許，陸公子安。”

　“哦，妹妹安。”這位陸兄說完，自己都覺得自己回應地很傻了。

　叫姐姐就不對了，叫妹妹似乎……也不是很好，畢竟他們又不熟悉嘛。

　是以，他改口問道:“佟小姐是來此看書的嗎?陸某唐突，先退下了。”

　說罷，就要往後退。

　佟小鎖忙道:“不必了，我只是過來挑幾本書罷了。夔弟，你們好生讀書吧，我先回去了。”

　“是。”佟明夔說罷，目送著佟小鎖離開後，又回頭對少年道，“陸兄，我姐姐愛看書，可以一同讀書的。”

　很認真，也很正經的話。

　倒是這位陸兄，剛被突然出現的佟小鎖嚇了一跳，又被佟明夔的話嚇了一跳。

　他是江南書香門第人家，自己喜歡個機巧之物，都要被家裡斥責為不務正業，千裡迢迢把他送到了衡州，只為了讓先生能馴服他。

　幸好，衡州先生雖然是士林大家，對那些能工巧匠之事，卻也很寬容，甚至對他說:“書本可養人興邦，工匠之事亦可，只要不偏、不私、不以機巧之事害人誤國便可。”

　所以，諸如“和姐姐妹妹一同讀書”這種事情，他從小就沒聽過。

　倒是男女七歲不同席，男女有別這類的話，他從小聽得耳朵都磨出繭子了。

　他想了好久，認真點頭道:“我知道了，她就是你那個開火槍打了反叛的姐姐，對不對?”

　佟明夔點點頭。

　“難怪會是那樣本事呢，看來養女兒也該這麽養才是。”陸小同窗顯然自以為學到了新的東西，高興地又問佟明夔，“正君開過火槍嗎?”

　“見過，但沒開過。”佟明夔如實回答。

　“那我能見見嗎?我在家中見過大伯父的火銃，不知道安平公大人的火槍是什麽樣子的，哎，你知道火槍要怎麽瞄準嗎?”

　……

　少年郎依舊是絮絮叨叨的聲音，縈繞了整個書房，甚至佟小鎖走出書房所在小院的時候，還是能聽見他的嘮叨聲。

　佟小鎖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子規卻有些受不得這吵鬧，揉了揉耳朵道:“讀書的公子，不說遵聖人的教誨，謹言慎行，竟然如此話多，大少爺那樣的性格，如何忍得住他?”

　也不知怎的，佟小鎖忽然就想起了佟明夔的那句“陸兄說了，江南的冬天沒京城冷”的話，不由站在小徑上，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子規被她笑得莫名其妙的。

　“我知道他們怎麽就能做了好朋友。”佟小鎖靠著子規的肩膀，笑道，“因為呀，傻在了一處。”

　子規沒忍住，也笑了出來。

　佟小鎖這才將子規懷中的書都拿了過來，道:“好了，你也不用同我回蕙心堂了，夔弟既然單獨和那個小公子在書房，想必你哥哥也回家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子規道了聲是，想了想:“那奴婢明天就回來。”

　“多住幾日吧，不要緊的。”佟小鎖笑道。

　子規搖搖頭，誠懇道:“明天我要陪著小姐，才安心。”

　佟小鎖明白她的心思，一笑，點點頭。

　……

　待回到蕙心堂，佟小鎖先去和蕭氏說了會兒話，就回到了屋中。

　恰好金盤正坐在那兒，和洛兒自己繡東西呢。

　準確說，是金盤在繡，洛兒在看著。

　“針線是要這麽走的，你方才那樣，針腳就忒粗糙了，這家裡，你我尚且不能用那樣粗糙的，何況給小姐的?”金盤指點著洛兒。

　洛兒很乖巧、又很好學地應是。

　佟小鎖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

　若不是那日幻覺中所見，她也不會相信這樣的一個小女孩兒，是個心中藏奸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佟小鎖感慨之後，輕咳了一聲。

　金盤看見她回來了，連忙放下東西，起身笑道:“大小姐回來了?子規姐姐呢?”

　說著， 人已經過來，將她的書接了過來，放在書桌上。

　“我放她回家休息一天了，今天可還是要累著你了。”佟小鎖說著，看著一旁的洛兒。

　洛兒如今已經換上了小丫頭的衣服，雖然不如大丫頭的那些綾羅綢緞，但同樣是極好極厚實的嫩黃色小襖，極暖和，又不顯得人粗壯。

　再加上洛兒小，模樣又甚是水靈，很是對得起嫩黃顏色。

　“如今學得怎麽樣了?”佟小鎖坐在書桌前，吃著茶，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她。

　“我……奴婢學得很快的，”洛兒有些急吼吼地自誇了一句，又看了金盤一眼，才道，“媽媽和姐姐們教的也好。”

　佟小鎖聽說，笑了。

　“學得快呀……”她慢悠悠地說了句，“也別太快了，畢竟，這是個漫長的差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