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覺禪林。
一處很有意思的地方,一所與世無爭、僅以素齋揚名的佛門修行之地。杜芳霖之所以會將這個地名記下來,則源於前世所知曉的最後一樁秘密。
仿佛苦境的每一所寺院都暗藏有秘密,這也是十分有意思的事情。本覺禪林的秘密本不會妨礙到此時的武林,所以墨骨折扇牽引也是萬分之小心!但驟雨生卻是事到臨頭才被告知了這樁秘密,一時之間心情無比複雜。野人兄回憶起自己到底是從什麽地方得知的本覺禪林,突然醒悟,最初得知此地素齋別有風味的消息,可不也是杜芳霖所告知。也正是在這個地方,鑄天手驟雨生初次遭遇了人覺非常君!
“多謝款待,這次可算是餐足了!”袖綴狼毫,一身厚重皮裘不分寒暑,硬邦邦的黑發豪放地披在肩頭,濃眉大眼炯炯有神,驟雨生面朝本覺禪林之主持拱了拱手,“免送請留步,那件事還請大師費心,就此托付給貴地了!”托付的是一方織錦,名義是供奉佛前為圓一人心意。
誰讓本覺禪林佛氣熾盛,全是那尊不顯人前的金佛之功。驟雨生是沒有見過金佛的,但是他聽人說過啊。
驟雨生心情無比複雜,總覺得認識杜芳霖之後,人生處處皆是坑!
“哪裡哪裡。”因與非常君相識,也曾一起來此品嘗素齋,本覺禪林的主持景岩孚上座老態安詳,三分和善七分矜持,卻仍舊起身將人送至山門,“既然是施主所托,老衲自當將此物供奉佛前,日夜祝禱!”
那還真是多謝了。
或許是心理作用,驟雨生揚起豪邁的笑容,實則心中捏了把冷汗,平日裡吸一口氣都覺沁人心脾的佛氣,今日在風中總是一絲不祥?“哈哈哈,那就好!”驟雨生打著哈哈,“鑄某這便告辭了!”
拱手一抬,轉身大步流星。主持合掌念誦佛號,孤高地目送來人遠去。
鑄天手踏著石階漸漸走遠,見左右無人,忽然收斂了笑容。“不知真偽,不明來歷,不辨正邪。”他輕聲自語,“杜芳霖啊杜芳霖,你叫老兄吾日後該如何面對非常君,若真被你猜中……”這個秘密掀天覆地,可不比魔界好對付!
三成記憶,五分猜測,模棱兩可間便大膽引為伏筆!
“有些險。”
驟雨生止步轉身,石階往上山勢綠樹成蔭,已望不見禪林諸寺。但是他知道,重重佛舍深處,可能藏有金佛矗立,宛如從天地之初而來,散發無盡佛息。“此前不覺,此時倒是奇怪,這山勢可真不像是太平和。”太過熾盛的佛光,又是在消耗著什麽?
“杜芳霖啊杜老兄,萬一真被你猜中,那日後還怎麽去向人覺討菜吃……你還是麥要出來了,太招人恨。”天地人三乘只在遠古傳說中出現,非常君地位之超然,認識多年驟雨生也隱有察覺。這個人,這座寺是真不那麽太好碰。若真有萬一,魔界有人跑來這裡,一人脫身總比兩人落水來得安全——
驟雨生袖手自言自語,目中一絲利芒,“總歸,不差你那一招啊。”
深山之地,青竹小屋。
聽聞屋外問話聲的第一時間,杜芳霖飛快地丟下扇子,坐回原地抓起棋子,肅然垂目做俯首沉思狀。
風吹開木門,送來一縷香風。似蘭麝而氛馥之意,如環佩在晨霧中玲瓏奏起。素手挽起長袖,掌風送來青竹,肩頭是宛如琴首般點綴珠玉的劍柄,白紗浮有粉霧,裙裾輕曳而無聲!
這踏步而來轉手關門的倩影步履輕柔,
行動之間卻有三分果敢,抬頭時只見容顏秀美,卻因氣質而顯三分明銳,衣著華美,但劍烏發堆砌雲鬢,發釵宛如劍形。玉手九針翠蘿寒,為春秋硯主多年研琴論詩之故友。 在見到這位女子的第一時間,杜芳霖腦海中仿佛浮現驟雨生那大大咧開的潔白亮齒——沒關系兄弟摁不住你,但總有人能夠治住你!
“時局動蕩,蒼生浩劫。”翠蘿寒凝眸問,“杜芳霖,你要往哪裡去?”
很是動聽的聲音,但語氣卻壓抑著三分低沉。
驟雨生一定又將他出賣了!
杜芳霖手撚棋子,紋絲不動隻做沉穩:“……真沒想要往哪裡去。”
“哦?”
翠蘿寒揚袖往棋局對面落座:“不是要往琉璃仙境?”凳子太矮,她長長的劍負在肩頭險些戳到了地面。此劍宛如琴首,劍身狹長似針,半分晶瑩映花人之眼。杜芳霖棋子未落,定定地看著,久久不言。
“手拿來。”
翠蘿寒粉袖一挽,半截皓腕如雪。
杜芳霖一言不發,從忍不住緊張摸扇子的動作,改成不情願地向前伸出手。
“左手!”翠蘿寒徹底沉下臉,把脈之余,又將眼前儒者上上下下看了個徹底。
杜芳霖半是縱容半是無奈:“吾無事。”
“你引孚言山之地氣以春秋硯鎮壓邪書魔氣,本已耗損五成功體,此長彼消,元氣難濟,卻偏要翻攪風雲,幾次出手,已是血脈難承。”
翠蘿寒橫眸一眼,“明德一脈修身而至善,心正則或有三分包容,但你卻又以春秋成墨,走殺伐之功,那三分包容也化為七分金戈之氣,如此反不如佛家道者適合消磨魔氣……”
“事有可為,不可謂。”杜芳霖收回手,速藏袖下。
“有不可為,當量力而行。”翠蘿寒也收回手,轉而看向棋局。
“非是勉強,而是玉不琢不成器。”杜芳霖手指動了動,終於摸到了扇子,“以真氣消磨魔氣,非是有損,不過是借此助吾全功!”
“揠苗助長,後患無窮,以邪修儒,失卻明德之正心。”
翠蘿寒輕言淡語,一指點在了棋盤上,“孚辭吾友,潛藏數十年,又有何事令你心急?”學佛家拿魔氣來練功,也要看自身條件夠不夠。從百年前認識你,便不覺你是這般急功近利之人。杜芳霖,你到底在想什麽?
在翠蘿寒視線之內,眼前儒者形容清雋,風姿雅致而有三分肅然。他的語氣聽似溫雅如風,但目光始終平靜如水。從當年至如今,她始終不曾完全看清過。
而在杜芳霖的眼裡,翠蘿寒看似不疾不徐,行動已然泄露心情,一指頭不小心將一枚棋子戳入棋盤,哢嚓一聲棋盤裂了也未發現。他有些無奈,還有點包容,知道這位小友終究是在為了他好。
論年齡,春秋硯主存於世上的時間,要遠超翠蘿寒的想象。
雖然孚言山問世到與萬易商堡合作的時間,也不過就是百年來的事情。
“我是有點急。”
杜芳霖道:“天下萬象,秘密何曾解?知悉越多,越覺己身無力……”這一瞬他眼眸掠過萬千影像,有佛門,有道脈,有深藏在沼澤的學海之主,有禪林深處極為龐大的黑影……“等不了。”
杜芳霖手持墨骨折扇,打開扇面桃花一角,“能獨善其身,卻難兼濟天下!若能更強一點,又何需坐視好友孤身涉險,你說是不是?”
當有人執起扇子的時候,多半是仔細思考需要平複心緒的時候。
翠蘿寒知曉這個秘密。
她更知道,擅弄唇舌的春秋硯主,其實不喜多言。“孚辭”之名, 本是沉默之人。
驟雨生、塵六夢以及尚在江湖中的其他人,或是孚言山居曾經的十位弟子,以及翠蘿寒本人,都是杜芳霖願意交托信任並賦予所用的人。但這個人卻時常自覺地勞動自己,總不願真正避於幕後。
所以,驟雨生知道——
“棋子已落。”
翠蘿寒挪開手指,現棋盤裂痕,“你已再不能左右局勢。所以我這樣說,你冷靜下來了嗎?”
究竟是誰不冷靜?
杜芳霖合攏折扇,凝視翠蘿寒。
“好。”他道,“我知道了。”
便在這時屋外一道驚雷直衝雲端往下!
三光盡斂雲散現血,半邊蒼穹宛如被吞天巨獸而暗藏,無窮之魔氣直衝而來,讓苦境大地四處皆有感應。孚言山上,刹那桃花再謝三分,被收攏在桃林深處的暗紅硯池赫然隱隱向外散發血腥之氣。
深山竹林內,魔氣牽連到修行之人。幽靜小屋被陰影所籠罩,杜芳霖捏住折扇的手骨一緊!
“這是怎樣了?”
幽篁秋水不染塵埃,翠蘿寒已許久不曾直面這般武林動蕩,一時眸光斂動,“是你?”
“不是我。”
杜芳霖站起身來:“我要出去走一走。”閻魔旱魃現世,他還是坐不住啊!
“蘿寒不如一起?”實力一時提不上來,那便拐帶奶媽怎麽樣。
感謝驟雨生給他送來如此妥善的借口。
之前天穹異象,正是由於魔心歸還,異度魔君閻魔旱魃終於復活重臨人間。
第一個要遭殃的,還是琉璃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