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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之儒門春秋》七十六 退隱
  殘林之外,朝陽初升。這處僻靜的密林,卻偏生是許多人安生之希望。縱然江湖風波無情,慕少艾卻由衷希望那風波莫要波及此地。擁有長長白眉的黃衣裳老人家,獨自立於殘林後方的一處緩坡上,手持煙管,遙望朝陽。

  “少時聽琴樓台上,引觴歌嘯眷疏狂;不信江湖催人老,皇圖笑談逐塵浪。”

  慕少艾不由感歎:“老人家吾啊……”頓了頓,煙管一搖向後轉身,“竟是開始懷念起冬日的冰雪了。”

  阿九在今日清晨離開,獨自一人行走向那渺渺之外的故鄉。藥師有請故交好友沿途照看,但已離窩的雛鳥,終需獨自面對風雨。

  阿九早已長大。

  後方來路之上,正走來一名墨色儒衫的白發男子。不久之前,這個人出現在琉璃仙境,向他轉達素還真的問候。也正是不久之前,此人以一柄墨骨折扇,遙遙牽引出一場針對異度魔界的戰局。

  慕少艾與杜芳霖相處不多,但寥寥幾次聯手,端已看出此人胸中溝壑。這是一名無論心性與表面皆可稱之端方的有德君子,藥師久經江湖考驗,卻偏偏能從細枝末節中窺出一絲半毫有趣的地方來。

  “汝要退隱?”比如杜芳霖開口第一句便是嚴肅。慕少艾內心解讀,替其補完下句話:你要退隱,那敢情好,我來送你,不要客氣。

  杜芳霖是很希望慕少艾能夠真正去退隱,並且最好走遠一點。

  他有把握保下一些人的性命,卻無法將局勢百分百掌握在手中。變數是能少一點是一點,這變數指的是選擇留下的人即將面對的危險,卻也指留下的人本身之選擇。急流勇退,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這份幸運,也不是每個江湖人都能有這份決心!

  “年事已高,久站乏力,比不得前輩你歷久彌堅,哎呀呀刃如新發……”

  慕少艾吸一口煙管香霧,輕松而又戲謔,但是話中內容卻無一不在考驗人之涵養。杜芳霖實在很想丟出折扇不負藥師期望,但最終他只是甩一甩衣袖,再道:“多謝你。”

  藥師心生退意,是從阿九更換佛心,從此性命無憂時開始。他本就不是會愛替天下操心的性子。不是因為素還真拿出久遠前的賭約激起一口氣,不是欠下人情而等待要幫圓兒成功換骨,恐怕早在發現中原與魔界之間實力不對等的時候,慕少艾已是抽身退隱。

  “呼呼呼。有你,有談無欲,中原無憂矣。”慕少艾袖口一卷,忽而送出一隻竹筒,“拿去罷!這是你昔日所求之物。但前路如何,藥師吾卻是不予保障。”

  見杜芳霖接過竹筒,慕少艾目光一閃,忽然又道:“峴匿迷谷舊居下,吾曾經埋下一壇苦酒。若你有閑,不如前往。哎呀呀,送予愛酒之人,也是一樁美事。”

  杜芳霖扇一揚:“珍重。”

  “不送。”

  慕少艾煙管向後,灑然自得,“美人,美景,美事,自此江湖路長,倒不如多看眼前美色……此後之事,便交由爾等操心去咯!”白雲悠悠。

  江湖路長。杜芳霖站在慕少艾之前所站立的地方,目送斯人遠去。

  他心中想,我還可以如這般和平地送走多少人?

  藺無雙,練峨眉……蒼可以算是一個,也一定還可以再有其他人!

  手指一動,捏碎竹筒。杜芳霖從中間抽出一張細絹,其上正是一副路觀圖,繡有四個字“落下孤燈”。最關鍵的兩個人物皆已就位,佛劍分說人該停留在儒門天下,落下孤燈則關系著慕少艾最後的掛念與囑托。

  兩處地方,皆需要杜芳霖親自前往。他手持折扇,微微劃過白絹,心中卻惦念著另外兩處所在。

  圓兒體內早已鑄就儒門根基,藺無雙實際僅以劍意相引。但練峨眉之留招不意帶上道門真意,而小白猴最初之成型便有佛門舍利之功。儒道相應,為求平衡不得不再尋一人。

  恰好有白發劍者應時而會,將圓兒及時送上雲渡山——這過程杜芳霖僅憑想象,就能從藺無雙三言兩語中得出結論。

  現在徒孫回不來,需留下好好消化,但圓兒也一定很安全。

  所以真正需要掛懷的,該是另一處地方!

  “笑蓬萊。”

  杜芳霖折扇落入掌心,微微合眼:“金八珍。”

  笑蓬萊!

  當時仍是無月之夜。

  驟雨生聽完屈世途的一席話,放棄原本的行動,而在半夜時分守在左近,果然等到了一個人。鑄天手與春秋硯主的交情,足足可以追溯至數百年前。這兩人默契得很。

  “讓吾來,又不讓吾開殺。”

  “……這人一席話,那人一席話,多方轉折,別有企圖。”在笑蓬萊屋簷上的時候,便已遠遠鎖定了一道氣息,驟雨生半路算了算距離,停步守在路旁小樹林。他一巴掌一巴掌地拍著膝蓋上的劍,“可是‘事無不可對人言’,哎呀哎呀,孚言弗言……阿霖呀阿霖!”這般有違師道的事,杜芳霖已經很久沒有做。他最近最多只是拿話詐你。

  但這種做一件事卻還拐個彎有些欺上瞞下意味的行動,在驟雨生的眼中大概就是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有可能會出現讓一些人感覺不適的東西。

  比如屈世途,再如钜鋒裡。

  或許,還是除了驟雨生之外所有的人。風中颯颯的落葉,象征彼端正踏步而來的年輕獵手。殺手本能收斂氣息,對於已鎖定一切行為的狩獵者而言,根本無濟於事。

  驟雨生僅憑知覺便能明方圓一裡類一切事。他手中之劍,依風而行,卻又劍走偏鋒。風不是他的耳目,但血氣是,殺氣是。但凡一切活物,只要動起殺念,身有染血,便絕逃不開縱橫山野的野人耳目!

  愁落暗塵在接近驟雨生三丈之處驀然停下腳步。

  因動劍而起念,因起念而開殺!

  三丈距離,正是此時驟雨生堪堪抑製殺念的極限之距。再近一步,恐怕來人便要毫無過渡地直面狂風驟雨!但不進不退,仿佛卻又讓人錯覺眼前方是光明,身後才是黑暗……劍意無窮無盡,逐漸由膝前古銅之劍向外蔓延,佔據一切感知之地。

  單鋒劍意,細雨潤無聲!

  眼前風平浪靜。

  愁落暗塵卻覺心驚肉跳,眉頭一蹙,慢慢攤開指尖三枚蟬之翼。

  “你來了麽。”突然等候在林中無光之地的聲音,刹那擾亂了風平浪靜。電光石火之間,愁落暗塵出於獵手之本能,已然洞悉黑暗之地那狩獵者之真意。三枚蟬之翼在話音方落之時已混入風聲,風吹過落葉索索響動……初秋,葉落!

  極薄之翼,極暗之光,果然曾在魔界戰場出現過。

  屈世途沒有欺騙驟雨生;或者是說,某人想借口時難得有用心。 這時候驟雨生還有心情分辨事實猜測真相,實際上直到蟬之翼殺機臨近的那一刹,才聽見耳邊忽左忽右的蟬鳴之聲!

  風可以欺騙人的感知,但殺氣不會。

  聲音可以繞過人之耳孔,而血氣不能。

  先下手為強,愁落暗塵心懷殺念。手中曾有人命,他的每一支蟬之翼上,幾乎都曾染血。

  他瞞不過獵手驟雨生。

  一左,一右,斜上而斜下!蟬之翼一者削其喉,一者取其心,當細微聲音傳入人耳之刹那,實際上左下而右上,聽似瞄準咽喉的銳利早已盤旋至後心,而取心直入的那一枚,忽而隨風而上——在這時,古銅無鋒之劍有了動靜。

  赫然是後發而先至。

  如細雨無聲之劍意早已在四周布下羅網,雨水之中,似有似無之血氣已撥動那一根無形之弦,古銅長劍無鋒卻有霧,極淡之霧,驟然嗡地一聲!煙雨之劍,正對蟬翼之刃,以氣流之變應對氣流之極,急驟之變化一如雨霧撞擊一滴空中晨露,這一刻一者在眼前,一者在後心,雙雙氣流漣漪顯露夜色之中。

  蟬之翼失控。

  愁落暗塵及時移形換位,一道隨風而至之煙雨已擊破隱身之處,第三枚盤旋遊移的蟬之翼突然激烈蟬鳴,以共振之音再引同源之器,黑暗中人影遊離,厚重披風連同褐色長發一同遮掩殺手冷靜雙眼!

  又有新的暗器蟬之翼無聲融入空氣。

  但驟雨生卻需先應付眼前再起變化的三枚殺招。就聽不知何處已有愁落暗塵聲音自風中響起:“風起了,蟬鳴了,你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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