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水窟中住著一個神智半清醒的人,那是一名黑髮夾雜銀絲,身材魁梧用戟的江湖好手。名為燕歸人的江湖客,日夜守著一名沉睡在冰層中的紅衣佳人,“待他取來凝碧宙,你便自由了。”
冰層中的女子分明早已失去呼吸,但在深愛的人眼中,栩栩如生的容顏不過只是陷入永久的長眠。人還活著,只是尚且需要一個契機。在燕歸人的眼中,珠遺公主還活著,若要換取這個契機,便是借出隨身武器又如何?
離開平水窟的素還真本欲去尋找凝碧宙,路遇氣喘籲籲的秦假仙,得知金八珍遇險之消息,“哎呀!”急急化光離去。
金八珍不能不救。
換成是任何一個人,素還真都不願輕易放棄。異度魔界提出要用赦生童子交換金八珍,先不論後果如何,這件事必須要通知掌握赦生童子下落的杜芳霖。
不見半點綠意,這是寂靜荒蕪的地肺鍛台。西荒之地邊陲,黃沙鋪就的高地頂端,巨大的奇鐵宛如冰冷的山峰,鎮壓住隆起的火山口,阻止了地底深處之吐息,並在熾熱的風中,慢慢將四周一切焦化為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沙土,直至將山峰淹沒,形成奇異的高台。
鐵是天外極陰之鐵。
高台邊緣處沙土陰涼,最中心點受地肺熱流衝擊隆起一塊,正是鑄造之地點。冷熱之氣相互衝擊,讓周圍平靜的沙土下方實際充滿激烈的旋流。
一柄漆黑如夜的刀流轉縷縷銀光,正被插在黃沙中,源源向外散發霧氣,正承受流沙之磨礪。有辰砂軟玉作為引子,鑄造一柄專門針對異邪特殊水銀之體的刀並不難。一般情況下,驟雨生鑄造之前會選擇適合的材質,再以藥物君臣相佐之法做出鑄引,以自身功體激發材質,用地肺鍛台冷熱流沙磨礪淬火,再加上特製的引子將不同性質的材料交相融合,才能真正完成一柄合適的武器。
對於邪之刀而言,需要以夜重生血肉為引,激化辰砂軟玉能使水銀凝固之特性,便能在刺入異邪之首體內時將流動水銀體凝固,才能真正利用邪刀為異邪克星之特性達到斬殺之目的。否則水銀無處不在無孔不入,至柔至陰,刀劍難傷,拳掌難除,邪刀縱然可以克制異邪與嗜血者,但傷不了水銀。
所以一方面不能傷及邪刀本身,又要設法融入辰砂軟玉,本應需用到一項極為特殊的鑄造爐鼎,但驟雨生恰好擅長調和物質的鑄造方法,以及地肺鍛台奇特地形,則讓杜芳霖有了另外一個主意。
時間太短,鑄天手只能設法激發刀身邪氣,融入水銀之體,再將辰砂軟玉混合在流沙之中,一點一點將之渡入。如果要保證邪刀本身之屬性不被破壞,又要使之增加另外一種特性,那麽犧牲的只能是融合的穩定。
新鑄成的邪之刀將只是一次性物品,剛剛好符合杜芳霖的需求。他不需要一柄能讓嗜血者體質的疏樓龍宿忌憚的武器,只是想利用這柄刀,製服異邪這群不穩定因素而已。
“鏘”
刀已鑄造完畢,只差最後一個步驟。
驟雨生並指拂刃開鋒,背過手將整支刀朝著杜芳霖甩了過去:
“你要以金八珍為劍,讓素還真做出抉擇。所以吾守在這裡,等待你下一步的指令!”
墨骨折扇一旋,緊貼刀鋒一帶,邪刀轉換方向,自動沒入鞘中,貼服無比,仿佛從未有過任何改變。
杜芳霖抬手拂過邪之刀,刀即刻被收入其獨屬之空間,肅然道:“若汝想通,
必來見吾,尋蹤跡,故只能回這地肺鍛台。”因為這裡是驟雨生唯一可以的等候地點,除此之外,鑄天手無從歸去,也再無第二個家。 “笑蓬萊出事之後,琉璃仙境一定會收到消息。”驟雨生袖起雙手,“你絕不會交出赦生童子,所以一定會躲開素還真!”所有在台面上的地點皆不能去,所剩下的選擇只有回自己的老窩等人。但在真正見到杜芳霖之前,驟雨生也並不能確定自己能不能等到他,“小杜,你這樣不行!”鑄天手胡子連同臉皮一起繃得筆直,“你這樣,是會交不到朋友的!”
杜芳霖慢慢撫弄折扇。
驟雨生道:“素還真四處找不見你,自然會明白你在躲人。這樣一來,說不定會懷疑八珍失蹤之事有你其中在弄鬼!”
杜芳霖神情不動問:“鬼在哪裡?”
驟雨生道:“吾啊!”整個钜鋒裡都知道,鑄天手滿苦境追殺魔界探子,卻獨獨放過了笑蓬萊,才讓隱藏的邪魔有了可趁之機,好大的破綻。
“屈世途請你幫忙針對愁落暗塵。”杜芳霖道,“非是出自吾之授意。”只是愁落暗塵蟬之翼太過醒目,他知道屈世途秦假仙發現之後,總是會找機會尋人試探。驟雨生恰逢其會,不過是個巧合。
驟雨生:“但你有說,讓吾暫時不動笑蓬萊中隱藏之魔!”
杜芳霖合攏折扇:“你做到了嗎?”
驟雨生一怔。
戲奴死於劍鋒下,他如實道:“並未。”
“若是金八珍在此之前,便能察覺危機而退隱,還會有笑蓬萊之事麽?”杜芳霖繼續問。
驟雨生不解:“自然不會。”
“吾請你暫留笑蓬萊是為何?”杜芳霖神情肅穆。
驟雨生搓了搓胡子,隱隱覺得不對:“留下保護,兼勸說金八珍盡早退隱?”
“所以。”杜芳霖折扇一端握入掌心,“鬼在哪裡?”除去魔界探子該有之意,前往笑蓬萊是為保護金八珍,一切問心無愧,哪裡來的陰謀詭計。
“是這樣嗎?”
驟雨生眉毛深深皺起:“所以?”到底是有感覺哪裡不對,然而一時卻被之前的話語繞得糊塗起來。
“驟雨生。”最終仍然是杜芳霖答道,“因你一路殺至笑蓬萊,便已給予了魔界壓力。”所以戲奴才會選擇此時動手,“而吾,也早有替金八珍留有余地!”
若是真能退隱,又何必惹來風塵。
然而金八珍舍不下笑蓬萊。
愁落暗塵只要顯出蟬之翼,自然會惹人懷疑。笑蓬萊中藏有的魔不止一人,屈世途防止打草驚蛇, 也當會阻止驟雨生行動。但這一切實際無關緊要,或是設想並不存在也無妨。春霖境界佛劍分說之安危,自然有疏樓龍宿去負責。余下之事順勢而發展,杜芳霖只需要確定其中一點,驟雨生能夠給予暗藏之魔壓力,促成魔界針對金八珍之行動!
過程可以因變數有千萬種,然而結果只能是唯一。但若是金八珍能夠及時醒悟急流勇退,一切事情當又有不同。
墨衫衣袖微動,不起半點沙塵,折扇半開,顯露桃花一朵。網開三面並非故事,他也早已給過金八珍選擇余地。但總不能因他人之選擇,而責怪一名未能及時救人的人。“吾並未做任何事。”杜芳霖肅然平靜,“只是此時赦生童子絕不能回歸魔界,避開素還真不可以麽?”
毫無居中弄鬼之可能。
這是因時因勢,他也只是加入一個引子,算定諸人之行動,無形中魔界稍有配合,於是達成這種結果。並不難,也無懼為人看穿,因為說到底他只是去請自己的朋友前往笑蓬萊,而這種行為又有什麽錯呢。
“然後。”驟雨生道:“要救人,只能闖魔界,剛剛好又有那張路觀圖。”之前琉璃仙境被否決的提議又回來了。雖然當時杜芳霖看似並未太過堅持己見,之後又將話題轉向魔界斷層。
“你就是想走一趟異度魔界!”
“九禍以笑蓬萊試探吾之態度,吾自然也想摸清魔界底牌。”
驟雨生袖手,居高臨下。
“老杜。”
杜芳霖問:“嗯?”
驟雨生道:“素還真一定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