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聖尊者這樣的人,能默許眼前發生這樣的事,背後又存在著怎樣不能示人的秘密?
別,別這樣。也許就是穿越者的突發奇想,搜集一個殺素成就,獲得一枚陰謀者勳章。
那種突如其來的複雜感又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精神驟然興奮起來!比起乾掉魔界,還是剛剛發生的事更讓人有種掌握一切的快感——怪不得有那麽多人都想乾掉素還真。
杜芳霖瞬間感覺自己的穿越者之魂從來沒有消失過,沒準此刻還已化作火焰熊熊燃燒。
但是說句實在話,他現在的狀態其實並不怎麽樣,處於“過去”尚未完全蘇醒,“現在”卻已漸漸化入夢之蒙昧的異狀。
簡單來說,他原本是為了解決功體無法寸進的問題而入世,利用熟悉的人、事、物刺激感覺,借以解決昔日為融入苦境封鎖部分記憶所造成的心靈缺陷。但在這個過程中,人格確實是被刺激到了。
就像是正在做夢的人,很難察覺自己身處夢境,非得被外面的音響給震一下才能有所醒悟一樣。差不多就在建立起竹林小屋開始擬計劃的時候,他才慢慢有點要清醒的意思,隨後本能轉移思緒,東走西跑再無片刻停留——千萬不能真的醒過來,醒來,會死。
‘浮塵若蝶翼,歲月解蜉蝣;道藏莊周夢,儒入槐山遊。’
夢與現實的邊界其實未必清晰,在並未定位有“觀察者”的情況下,更是如此。
如來之巔,此時兩人距離很近,再無第三者外力干擾。
縱然眼前一片黑暗,聖尊者一步蓮華也能夠感覺那種緩慢如水流失般的變化。尤其是在詩酒之狂沾染白蓮之血,暫時壓抑住儒者皇氣之後的現在,那種漸漸流失的存在感更是越發明顯,而自墨衫儒者腳下陰影更深層處若遊絲般浮出的冷腥血氣愈發鮮明。
“魔星不現,驛星不動,天命難違。”
一步蓮華依舊閉目,撚動念珠,迎向撲面而來的血氣:“那時三人聚首,血氣凝而不散,蒼與吾皆是心有疑問。
“直至今日,得見真顏,吾才幡然了悟。一花一葉一菩提,佛土三千還如夢。三千夢魂之術,如今卻已在好友手中化為現實。
“如今已可推知,當初道境之戰,好友之結局怕是並非當初吾與弦首之所想。如今天時將至,一步蓮華身為萬聖岩最高指導,卻想問詢硯主。”聖尊者一句一句,“今時今日,硯主是已然踏上過去之抉擇,而確定有利於天下了嗎?”
仿佛這邊還在就剛剛發生的事討一個態度。
對面的聖尊者像是已經直接邁過了這個坎,出手就懟向一個被人隱藏或是遺忘掉的事實。
問題是這種問法,就像是一步蓮華已在這段來往的時間內看破了什麽……等等,過去什麽鬼抉擇,確定什麽鬼東東?
杜芳霖仔細回憶,墨骨折扇隨袖口垂下,輕輕敲了敲膝蓋。
好像是有這麽一件事。
他現在所用的三千夢魂之術,是脫胎自舊世界一個構想,著手於真實存在的夢之識界,再融合佛門三千世界之理論,取道家莊周一夢化蝶生之說法——最初的最初,好像不是為了保命。
杜芳霖以拇指慢慢啟開墨骨折扇。
有風,在黑暗中拂動一步蓮華僧袍兜帽下的白發。
當年一息尚存的穿越者,面對一手攬不盡的紛爭,似乎下過一個大決心,然後為了防止自己行差踏錯,而想方設法的去暗示身邊的人。
但是人的想法是會隨著時間而改變,當年的那個“決定”倒是很刺激,卻已隨著無數妄念一同被拋去了故紙堆。
應該是自己氣息的改變,讓一步蓮華察覺到了。
唉,希望不會對接下來的計劃造成變故。
“你是指——”
杜芳霖停頓了一下,舊時的想法挺羞恥的,現在狀態不佳有點說不出口,畢竟穿越者靈魂搞事之火熊熊燃燒不熄。
當年的那個“刺激”的決定,可能要比“為了更好的拯救世界所以不如首先開啟天災來把世界毀掉一半”這種,力度要溫和一點;但比起“敲一口破鍾洗腦全武林的人排排坐吃果果”,殺傷力,好像又稍微大了一點點。
三千夢魂之術,功成之後在化用虛實、操縱局勢、欺瞞感知上有著天然的優勢。在穿越者最初的設想裡,甚至還包括做到由夢入侵繼而化用他人識海這一步,方便控制什麽的……後來發現太掉SAN值,放棄。
“至少,杜某現在並未有做任何多余的事。”
杜芳霖聲音沉著、冷靜、且可靠:“目前看來,一切傷害皆被控制在武林之上層,未曾波及下方平民百姓。在吾看來,這便是與天下有利了!”
想想如今的自己最近一直在做的,無非就是牽動各方勢力一對一,顯得自己是多麽溫和、可控,都沒有怎麽死人。
“安心。”
杜芳霖以折扇遮臉,“死太多人,譬如遇到異度魔界這種事,吾就不能拉人出去打了。”
這樣說,應該算是一種安慰吧?
潔白兜帽之下,聖尊者忽而垂首,一聲輕歎,似歎息舊日好友的選擇,是悲哀命運抉擇的未來。
本來一場誤會。
再看如來之巔對立的兩人,卻又像是彼此當了真。
“……我之所作所為,將永呈現在爾等面前;所行之路,也無一絲鬼祟。但這世間的錯事,總是要有人去犯。”墨骨折扇挪移,繼而在掌心重新合上,“聖尊者已身入地獄,或者有緣之日,稍等片刻,能在業火紅蓮中望見杜某的影子!”
也絕非是詭辯。
到頭來,哪怕此時絕非言論之時機,他還是認了真。
穿越者一顆搞事之心被摁死在胸腔裡,面對眼前即將步入生命最後的修佛者,杜芳霖手持折扇,緩緩一禮,“故,才是三人合謀,而非兩人同行!”
不管出現怎樣讓人始料未及的變故,有一位知悉一切的六弦之首身在局外,總是讓人安心。
“無情之言非是真正無情,納三千廣明,盡無藏之功。”
一步蓮華此時抬頭,若能睜眼,也定是明澈,照見萬物:“一步蓮華,已能得見好友毫無掛礙之心。”
杜芳霖道:“聖尊者,好走。”
一步蓮華道:“硯主,慢行。”
隨後,墨色流光劃過天際。
一如來時縹緲,去也去得無痕。
如來之巔殘留的血跡已被沙土覆蓋。
高峰外圍,一處斜坡上,同時多出了一具紫華劍囊遮臉、拂塵掩身、還蓮香不散的屍體。
也不知道是無心還是有意,橫屍現場距離通往萬聖岩的道路非常近。如果能被在附近的月才子撿到,說不定能做一個驚喜。但是風吹散了蓮香,引來不少本就埋伏在左近的氣息。
吞佛童子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路的盡頭。魔依舊是冷靜不變的表情,一手持魔血半乾的朱厭,一手背往身後,其實有一瞬有點想當做沒察覺。
“嘖。”
赦心炎!
驟然擴張的火焰附近一切陰祟,刹那幾聲慘叫,伴隨氣息的離去。一招過後,動作紋絲不變的吞佛童子依舊稍微停步,才循香而去,止步屍前。
朱厭向前探出,一旋觸地,屍體連同拂塵自動飛起,被吞佛童子單手托舉起來,稍微停頓,紫華劍囊也緊跟而來,被一手製住。
吞佛童子帶著素還真的屍體轉身向後。
魔本是依照約定前來見證,但既見此景,自然已是心知。吞佛已無前路,封禪卻正要前行,此時得見佛蓮,倒也像極了天啟。
另外一邊。
位於西墜的魔龍和萬聖岩中間的某處地方,天空忽然裂開一道缺口,內中漆黑一片,似有無數星辰流轉。
“砰”“砰”
兩道人影從裂縫掉落,其中一人在空中打了幾個滾,啪地臉朝下落地,顫抖著蠕動著,好不容易用魔劍創世將自己從地上撐起來:“呸呸,我咧!車速太快,頭暈。”
另一邊,塵六夢倒是輕飄飄如一道幽影落地。可惜邪靈黑發半白肌膚枯槁,雙眼緊閉還在繼續往下流黑漆漆的血,看上去也是挺狼狽。
這正是從斷層處借助幽影空間掙命逃生的兩人,半途中還仿佛誤入虛空深處,見到了四境之外的奇異景象,比如一棵巨大的樹。
一晃而過,沒啥收獲……徹底的沒緣分,羊皮紙不屬於這兩。
邪靈擦乾淨臉上的血, 然後嘗試著掙了掙眼皮。
“你——”
那邊驟雨生已盤腿坐下,魔劍創世被丟到一邊,“邪靈呐,你傷得不輕。”
廢話。
塵六夢沉著臉,睜開眼,然後沉默地看著頭頂上的陽光。之前直面一界破滅,正面斷層合並時候的陰陽變化,又遭遇一場空間夾縫中的混沌風暴,對邪靈而言,收獲巨大。
但耳邊喋喋不休的噪音讓邪靈無法靜下心來參悟收獲所得。塵六夢不耐煩地轉過頭,盯著驟雨生。
“……不覺得奇怪嗎最後那兩——三支箭,啊還有那大到可怕的樹,嘖嘖嘖說出來下一檔雜志內容都有了,還有還有,這次可真是危險……喂邪靈你這是什麽眼神?”驟雨生不滿抬頭。
塵六夢篤定道:“你在恐懼。”
驟雨生呼氣:“你在放屁!”
“不安,怨憤,質疑,畏懼。”
塵六夢仍舊冷冰冰的,“太過呱噪了!何必不滿,還是說你不曾有過收獲?”
驟雨生張了張嘴,一時間什麽話也沒有。
就在這時,邪靈抬手,忽然丟出一張銀色面具,看上去很像是以前曾被“天狐妖僧”丟棄過的那一種,“戴上,事情還未完。”
林中風過,異常森寒。
驟雨生突然握起魔劍,旋身而起的刹那已是反手扣上面具,橫起劍身,接著沉穩狠準地將創世劍尖懟在邪靈腳前,整個人一挪腳步,全心全意地將塵六夢擋得嚴嚴實實。
他道:“有人過來了……氣息,不太像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