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得事。
怎麽可能會對付素還真。
我,杜芳霖,頂多就是不帶琉璃仙境一起玩而已——這邊,杜芳霖一本正經的外表底下,內心深處的聲音如此說道。
但是好像萬聖岩頂峰那自保一劍殺傷力太大,導致思維有點活躍的人,總能把一切行動的目的導向素還真。
清香白蓮素還真,苦境存在感一等一的一個人,仿佛只要有人有意擾動中原,就總避不開這個人。
其實,往往是看似衰微的三教,“水更深”。
“是。”
杜芳霖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此道:“吾打算利用公法庭之成立,分薄世人賦予琉璃仙境之意義與相關權柄,這樣也算是有意針對素還真,龍宿,汝擔憂了麽?”
但是他這麽一說,那邊疏樓龍宿卻反而不信了。人麽,總是願意相信自己推測出來的答案,而本能懷疑主動遞交的線索。
疏樓龍宿目光不動,看似悠然搖動宮扇,隻以一字回應此番答案:“哈……”
杜芳霖能肯定,自己剛剛說的話,這個人一個字都不會信。雖然他說完後自己回憶了一番,覺得答案很真誠。
疏樓龍宿當然不會信。
三教由來已久,正式入世之前就已在苦境布道數支脈,入世之後更是章法儼然,與武林隱然區分。一般武林事輕易擾不動三教,但若真是大事,卻又抹不去三教的影子。數百上千年來,總有人嘗試撬動這個武林,總忍不住試圖利用三教的力量——往往是不得門而入,只能象征性引來旁支末門。
如果提出組建武林公法庭的人,只是一名普通武者,此時疏樓龍宿會欣然應下,一如崇丘之庭時計劃的那樣,插入一手借機讓儒門天下壓過其余勢力,取得主導權之後,在名義上徹底取代儒門舊勢力,而讓龍首之名深入苦境各處。
但是此時出面組建公法庭的人,卻是一位真正的“三教中人”。
熟悉規則,並且掌握了三教一部分真正勢力的人,會如何去組建武林公法庭?
——他想做什麽,又會如何動手?疏樓龍宿按照約定牽製劍子仙跡後,一直在心中思考。以杜芳霖目前所掌握的人事物,完全可以將公法庭之事交由他人處理,如傳聞中做客春秋麟闕很久的忠烈王笏君卿,或是近期內突然又出現的北辰太傅玉階飛。
但是這個人,卻偏偏自己出現了。
儒門天下並未接到任何一方勢力所遞交的邀請函,卻迎來了本該是幕後者的春秋麟闕之主。以如此之誠意,引儒門天下入局,那麽與之相對的佛道勢力又會是那一方?
疏樓龍宿遙數當下,菩提界隱,聖域已亡,萬聖岩天命在西,嚴守異度余孽……佛門之中,唯有一處以違背天命之方式被人強行撬動,又剛剛好正是事且平息的佛門執罰戒律之地,雲谷雷峰。
……當真,只是巧合?
疏樓龍宿紫扇一搖,故意以穆仙鳳身上留下窺視術法之儒門舊有勢力一脈之人,試探如今的春秋硯主是否還是過去的立場;再拋出素還真這個選項來投石問路,窺的正是杜芳霖心中可能之想法。
這個人若是有心,再加上尚未明朗的道門一方,已是即將引動真正屬於三教的一股極強的力量。
行動必然要有目的。
若目的不是中原權柄,不是琉璃仙境與素還真……目的,難道是三教嗎?
杜芳霖看著疏樓龍宿手裡的扇子搖啊搖,像是腸子已經打了十七八個結。
大概是同出儒門彼此熟悉,他應對起來要比面對冷峰殘月上的那位舒服多了。 畢竟儒門龍首行事更實際,懂變通,這條路擺在前面,只要結果沒問題,多半還是會去走。至於疏樓龍宿此時腦子裡在想什麽,根本不重要。
“決定了嗎?”
“時間,地點。”
思考只在一瞬,決斷卻很迅速,對儒門天下而言,參與公法庭之建立確實是一次要遠比參與北辰王朝之變革更合適的機會,疏樓龍宿怎能放過。
這一刻,早在崇丘之庭那場聚會時便已注定。
只有確定三教頂峰中有一人站在己方,杜芳霖才能最大可能性將來自劍子仙跡一方的變數排除在外,而不單單只是以異度魔城往西墜落一事,將佛教分說調離中原。
所有一切,在此時方才真正一一對應。杜芳霖揚袖揮來紗帳,青鳥……肥鴿振翅飛來,在白玉琴上放下一張絕對符合龍之審美的請帖。
杜芳霖:“請!”
人乘風而去,化為一筆墨色,落入雲中如蘊山水。
請帖送達這就敲定了三教勢力其中一位,他當然懶得多留,直接化光跑人。
風停息止,輕紗垂落。
疏樓龍宿背後,悄然多出一襲紅衣。穆仙鳳垂手而立,先福一禮。
“如何?”
疏樓龍宿依舊看向杜芳霖離去的方向,似有所思,將宮扇一手背往身後。
“循香而去,果如主人所料……”穆仙鳳輕聲念出三個名字,皆為龍門道中這些年來積極進取之徒。
“哈,看來果真是久居疏樓西風,疏於政事。”紫扇再揚,疏樓龍宿轉身向後。
剛才杜芳霖硬生生是等兩人對話中點明公法庭一事之後再出手,為了不辜負同盟者,儒門龍首可是足足思考了一盞茶時間,給對方留下了充足的傳遞消息的時間。
“鳳兒,傳吾之令,背叛者死。”可以了,接下來就看一句“公法庭”,究竟能從儒門中釣出怎樣的魚。幾次交涉,疏樓龍宿已經能夠確定杜芳霖的目的。
這個人也許正以雲谷雷峰為起點,有意無意間在將三教隱藏世外的勢力,往這滾滾濁世中牽引!
與此同時……
冷峰殘月。
寂寞候通過頭頂上的鴿子收到了來自遠方的第三封信。
與此前兩封,一封講述苦境神州大小勢力,一封描繪神州之外四方國度不同;這第三封信終於提及了世外的修行者,儒道釋三者教義與處世風格。苦境之中,有這麽一群人,活的時間長,看上去跟人間王朝沒一毛錢關系,但是打起架來也是真挺要人命。
信的最後還有一行特意加上的字:回信請說人話,感謝配合。
寂寞候慢慢折起信,當著好友四非凡人的面,將這封信原封不動的放入了懷裡,並仍舊決定等眼前蹭茶的人走了再回信。
“唉。”四非凡人瞅了寂寞候頭頂的灰鴿好幾眼,沒忍住:“吾這是被排擠了嗎?”
“咳咳。”寂寞候握拳輕咳:“想聽真話,還是善意的謊言?”
“算了,吾自己猜。”
四非凡人喝茶,實在是很好奇寂寞候收起來的信裡到底寫了啥:“看來吾之擔心是多余,你們相處倒是意外的融洽。怎麽,事實與傳聞有誤嗎?”
站在朋友的立場上,四非凡人相信寂寞候的判斷。但是,站在彼此目的與身份的立場,負責搜集情報以提供給地獄島百年懲惡證據的地獄島三島主四非凡人,又忽然不太敢相信寂寞候的判斷。
“確實意外。”寂寞候直言不諱,頓了頓,再輕咳:“傳言未必。”
“嗯?”四非凡人有些意外,稍微思考,有所明悟:“又是一位難以界定之人,不過……”
“你本已為難。”寂寞候看過來的眼神,篤定而了然。
“哈……”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笑一笑保準沒錯,四非凡人扭過臉。
說到底還是三教勢力錯綜複雜,規矩又大,賞善吧人家不在乎,懲惡吧對方自家有審判,是真的很麻煩。
還很有可能打不過,唉。
“你打算日後怎麽辦?”
四非凡人止不住唉聲歎氣,抬頭看向鴿子:“就這麽一直頂在頭上?”
寂寞候:“咳咳,咳咳咳。”
好吧好吧,知道你也沒辦法。
“近期武林確實有一樁熱鬧即將發生,是春霖境界之前鬼梁兵府的少主,如今的府主鬼梁飛宇,即將迎娶掌握有預言未來之力的言家家主言傾城一事。”四非凡人提及這幾天打探來的消息,神情端正:“由於前因,所以對武林廣發喜帖,甚至好幾份送到了琉璃仙境。但是,吾總覺得這件事仍然不是那個人之前提到的‘大熱鬧’。”
想一想就覺得揪心,四非凡人又開始唉聲歎氣,有什麽熱鬧比佛門之前的變故更嚴重,居然被人特別提出,當誘餌去引寂寞仔。
“寂寞仔,喂,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
四非凡人半點不傻,明晃晃是來探口風。
“咳。”寂寞候低頭,從懷中摸小刀,準備每日例行刻木頭。
“看在吾陪你乖乖飲茶的份上,給一個提示,你也不想看吾東奔西走白忙一場,每天過來打攪吧?”四非凡人是真沒辦法了。百年之期將至,他直覺這世道哪裡透著不對,未來越發難測了。
刻刀一停,像是在思考要從哪裡起始,寂寞候輕聲一咳:“紡錘。”
這是提示。
何為紡錘?織布之前,引羊毛成線, 圍繞在錐形之上,就這樣一點一點抽絲,當成型之後,絲線順勢而來層層疊疊,無需過多操縱,便自然抽取著羊毛的力量。
在杜芳霖的最初的設想中,對寂寞候所提出的那個計劃,公法庭之存在正是這樣一個紡錘!
世間需要力量。
因為外敵太多,遍布四境六界,時時窺視,等候契機。
殺人容易收兵不難,但是人死太多,拿什麽去對付外來的敵人?武者又不是大白菜,短時間種一種就有。
但是,世間需要的是有控的力量,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各自為政,臨時靠個人良心與聲望來統合——這個任務還不能完全交給素還真!秩序必然會伴隨極端與犧牲,在平衡中求穩的清香白蓮是絕對不會認同冷峰殘月上以筆談密謀的兩人的。
河水綿延向東,歸入大海。
海中有國,覬覦中土,海外有國,天開地闊!
寂寞候,你要怎麽做,才能用這雙手真正去保護此地神州一方百姓,而不是暫時被心目中的那個未來蒙住了雙眼,看不清外面廣闊的世界?
冷峰殘月,寂寞候在雕刻聲中送走了好友四非凡人,在雕刻聲中慢慢謀劃,仔細思索。
河水邊上。
一道由龍門道而來的墨色光影落地,片刻之後直接融入河邊看似閉目沉思的白發素衫男子身形之中。
杜芳霖這才睜開久閉的雙眼。他從素還真大腦裡拷貝出來的一人三化秘訣練起來不難,用起來是真的難,稍有不慎就會讓人有當場精分的快感……自己練的當真不是簡化版的影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