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之劍,點抹之間尚需講究協調與平衡。唯有厚薄不均的單鋒劍,才能在不平衡中尋求一種極致,將不穩化為速度,人隨劍行。
那一劍,就此越過雷光電芒,越過空間幾乎觸及時間之領域!在忘我的本能與出劍的執著中達至平衡,與雷光電火融為一體,由額頭處破開顱骨之裂隙,輕柔往下斜斜一斬,一如靈燕戲繞房梁,劃過半邊頸脖,直至肩膀……
一個人只有一條命。
最快的劍,快到無物可擋,才能在最大程度上無視功體之差距,根基之差距,以及經驗之差距!
“哈——”
陽光之下,就聽一動不動的戤戮狂狶口中半個聲音,無端出現的烙印紅痕往上的半邊臉,驟然化為血霧升騰!
並非烙印紅痕,而是一瞬鋒利將人體切開的劍痕。曾經被抓入萬聖岩的罪惡者,面對太過意外出現的死亡,此時沒有來得及留下任何遺言,殘軀已向後砰地倒在地上。
北辰鳳先才堪堪回神,左手五指痙攣,單鋒劍當啷墜地,一口血隨之嘔出,血中帶有焦黑的血肉碎片。
論體內經脈傷勢,他其實要比戤戮狂狶更重更致命。
可是誰讓人死,只需一劍?
“可惜……已無法再將雷筋抽出了……”北辰鳳先緩緩單膝跪地,隻覺得身上被雷電擊中的部位,正有一陣陣麻痹向上襲來,爬過肩膀頸脖,延伸入腦。
不能行動,便連陽光也讓人感覺黑暗,這就是步向死亡的感覺嗎?
“唉。”
一隻手忽然從後方伸來,伴隨著耳熟的歎息聲。
那是驟雨生。
他將手放在北辰鳳先頭頂百匯之穴,一股精純之藥力由掌心渡入,阻止雷力繼續上行。
獨守西北的鑄天手最終還是決定去練神農琉璃功,此時已能短暫地化體內毒元為救人的藥力。杜芳霖說得果然沒錯,這當真是最適合他之體質的秘笈。
還是放心不下徒弟,驟雨生其實一直跟在北辰鳳先身後。這本就是他之任務,對付戤戮狂狶這樣的事,本不該輕易就交給尚未完全成長的年輕人。
北辰鳳先卻應對得很好,好到出乎兩人的預料。天上的鴿子盤旋不休,不著痕跡地往下,試圖將這師徒二人看得更清楚。
感受到頭頂的熱度,神智本已模糊,北辰鳳先一驚正要掙扎,就聽身後熟悉聲音道:
“不錯,可以去往江湖了,那本該是屬於你們這一代人的。”
砰地一聲,徹底安心的北辰鳳先再也支撐不住,將手從劍柄松開,一頭栽在地上。
驟雨生:“……”
他沒去扶,忙著去搶救地上的單鋒劍。
“唉,好好的單鋒鸞舞銀泉,就這麽變成了缺口單鋒。該說是這隻狂狶的腦殼太堅硬,還是被十七弦琴吸引過來的雷柱出乎意料的太驚人?”
徒步從西北一路走過來的驟雨生,要比自家徒弟晚個一兩天出的門,一身風塵仆仆,黑漆漆的手按在銀色的劍上,就是一個黑手印。
他用厚重的鬥篷遮蓋了身形,又以自由生長的胡須掩蓋了面容,一路行來倒也安然無事,終歸是不如以前自在了。
“算了,將人與劍統統帶去附近的雜志社基地。”
驟雨生一翻手,再勾指,地上失去半個頭的屍體由脊椎處起始,一根血紅筋脈從肉中翻起,內中雷元不散,摩擦空氣劈啪作響。
卷吧卷吧地收起來,他再一掌將戤戮狂狶殘余的身軀化為灰燼,
洋洋灑灑的飛灰融入陽光中,再與焦黑的大地合而為一。 不管生前如何偉業,死後皆是一捧殘灰,生有何意義,死有何意義?
看著天雷穹難得的陽光下飛舞的灰塵,驟雨生有點出神。最近可能是休息得不太好,腦子裡總是容易冒出生啊死的奇怪問題,就像是耳邊有無聲的風在向他發問:生與死,可是明白,可有覺悟?
“咕。”一隻鴿子扭頭忍不住發出嘔吐的聲音。
雷雲散開之後,這鴿子自此無所遁形。
“你也在關注嗎,哼。”
驟雨生抬頭看向肥鴿,左手自鬥篷下一抬,想了想收回手掌,轉身將徒弟與劍一同籠罩在光環內,身形化作萬千凜利劍風,往東消失而去。
東,偏向北的方向,就是杜芳霖與屈世途見面的那處小鎮。
肥鴿開啟了錄像功能,全程轉播,實時共享了天雷穹上這一戰,投影所在,正是白發人手中的捧著的那碗豆花。
他用杓子攪了攪,攪散了白白豆花中,那最後揚起的屍骨飛塵……實在是有點影響食欲,下回還是換一個方式盯著驟雨生好了。
不是老杜有心生事,而是老鐵自從得到魔劍創世之後,從雲鼓雷峰開始一系列異樣表現得太明顯。
明顯到讓他懷疑起魔劍來歷背後,那位傳說中死神是不是又想搞事情。
杜芳霖現在還記得上輩子最後時刻,有兄弟到他靈前燒紙,一邊燒一邊念叨著什麽“死神又活了……劇情都不知道演了個啥……神天天聊天不乾正事……氣活了撓棺材板就不給你燒劇了”之類之類。
那都是變成鬼飄來飄去時候接收到的信息。
現在這個苦境中,魔劍創世並沒有徹底消除魔氣,與死神還活著這件事,到底有沒有關系杜芳霖搞不清楚。而且驟雨生的真實來歷也很讓他心裡存疑,當初自己可沒聽說過巫教有什麽被當成藥人做實驗用的聖子,而且還能在巫教覆滅之際掙扎逃出,成為日後的邪之單鋒。
還是說,因為當初西武林之事,他有請動了最初的荒漠刀皇,投桃報李提前鏟除了巫教這個毒瘤,才導致那時是聖子活到了後世而沒有死在“神秘實驗”當中……但是那個發生在驟雨生身上的實驗到底是什麽內容?
答案恐怕只有一個人能夠回答,正是如今唯一存活世間的巫教遺子,東武林血榜排行第二位“魂走九泉”下酆都!
“問題快要問完了啦。”屈世途道:“除去春秋麟闕之外,你在武林中還有沒有安插別的人手?”
嗯……
不能不回答,但是答案很玄妙。想起下酆都這個已經預定好的目標,就想起了樂團。但是樂團的成員實際上非常複雜,並不能簡單歸屬到一人名下。
杜芳霖誠實道:“並無。”
“也就是說,那個最近在武林趴趴走,還跑去參觀公開亭,在公平石上刻下破壞性留言的寶船之主,禦宇擎天桓春秋,並不是你的人?”屈世途沉思。
這個確實不是的。
素還真應該是也已經發現,兩人共享的記憶中,那些劇情相當於是管中窺豹,能看到“當前”武林中發生的一些較為重要的事,一些相關的人,但有更多的人事物被故事拋下,比如樂團、雜志社、驟雨生。
以上三種,是受到本不該存世之人的牽連而現世,但是禦宇擎天桓春秋卻並不在其列。
這是一個徹徹底底“計劃之外”的人,不在杜芳霖計劃之內,也不在素還真的認知之中。這樣的人也許會隨著時間的發展越來越多,畢竟苦境,並不僅僅只有“故事”。
“了解了。”
關於這一點,屈世途倒是能夠明白,他好歹也是琉璃仙境,聽過魔界故事的人。
“有一件事麻煩你轉告靛羽風蓮。”杜芳霖開口:“魔界之事恐怕還有後續,應該是應在翳流黑派。”
“這個問題已委托葉小釵前去處理。”
屈世途看得很分明。翳流黑派一度派人潛伏中原試圖渾水摸魚,整樁計劃被人連同醒惡者一起搞死。
後復活翳流教主所需要的龍氣卻由魔界所掌控,萬聖岩之戰時,翳流曾站在異度魔界一方阻擋談無欲前去和素還真匯合,而複蘇而出的教主赫然是屍體被魔界所得的前星象高人地理司·聖蹤的模樣。
已經可以確定,翳流黑派早已在重重因素的作用下,成為異度魔界潛藏在武林中的暗樁。
重出的靛羽風蓮與白發人之所以一直沒去處理這件事,無非是想留著這條長線釣大魚,有這個據點,遲早能逮住魔界斷層接合失敗之後,由空間亂流中逃脫的魔。
“那就好。”
原劇中,魔界為了迎接棄天帝下凡,奉上由女后九禍所生的聖魔元胎之子,斬斷神州支柱才有神臨。
杜芳霖將這件事掐滅在源頭,但從空間亂流中逃脫的魔,卻有老對手銀鍠朱武。銀鍠朱武本是魔界上一任戰神,更是斷層另一端鬼族之王,亦是能迎接神臨的聖魔元胎。
他死後變成鬼,聽說神不愛搞事隻愛聊天……那其中一定不包括異度魔界所供奉的那位,所以魔界逃脫者的下落必須還要再注意。
“上回我有說過,異度魔界的背後是天界之神棄天帝,這位一旦降臨人間,會直接導致神州陸沉。在異度魔界這件事上,春秋麟闕會無條件站在中原這邊。”
只有這件事,琉璃仙境可以百分百對他投以信任,杜芳霖十分確定這一點。
“這樣是最好。”屈世途看向杜芳霖,收起紙筆,“魔界斷層並未有完成,異象中止在開端,風蓮現在發愁要如何處理那兩座城,你有什麽想法我也可以順路轉達。”
魔界斷層並未完成,從苦境吸引來的三縷地氣又回到原來的位置,導致本應順天時而解除封印的地下組織,詭齡長生殿至今仍然被封印,於是與之對應的另一處組織天荒不老城也仍然沒有出世的跡象。
這兩處組織,本應該是這一時期中原所面臨的重要麻煩,現在麻煩不見了,後續發展卻很成問題;放著不管吧,麻煩又不會自己消失,要著手處理,又一時沒有頭緒。
更倒霉的是,天荒不老城背後所隱藏的那個秘密,極有可能關系到梵天一頁書近期的劫數。
杜芳霖用杓子輕輕敲了敲碗。
在素還真的心中,這件事的優先度應該高於異度魔界,畢竟在意識空間中兩人交換過一部分想法,確認了魔界一事,麟闕絕不會姑息。
“先等一等。”等他了結公法庭的故事,再來處理這部分後續。
“神州絕不能有失。”
因為神州之變,才導致的後續地層不穩,讓隱藏的另一境界死國之門現世,而開啟了神戰之初,死神的故事。
甚至後續故事中四境六界頻繁交集,也許正是因為神州支柱曾經被砍斷過。
但這件事永遠得不到驗證,無論是戲裡戲外,都不會有答案。
真希望能將一切解決在“發生”之前。
杜芳霖抬起頭:
“還有什麽問題嗎?“
屈世途看著紙上記錄的內容,感覺自己已在不知不覺間,接觸到了許多武林的大秘密,素還真的那些問題,一部分指向現在,更多卻是在暗示未來。
“你辛苦了。”不知不覺放下了過去的成見,此時屈世途真心實意說了這樣一句話。
杜芳霖馬上道:“問青衣宮主好。”
屈世途:“……閉嘴。”
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又回到了兩人視野當中,賣豆花的攤主正對著手邊一碗滿登登豆花露出疑惑的表情,剛剛誰點了這一碗,為什麽快涼了都沒有人送過去?
“請。”杜芳霖解開術法之禁錮,起身一禮。白發人拾起桌面上的鬥笠重新戴好,轉身融入了四周人群之中。
屈世途:“……等等你付錢了沒有?喂?喂!”但是人已離開,再也尋不到蹤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