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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靂之儒門春秋》一百九十八 說人話
  ——這個時間,這個日頭,當真讓人有種即將要被公開處刑的感覺。

  “先別說話,讓我靜靜……老板給這位屈先生來一碗豆花。”豆花攤子上,白發人放下了碗筷,快速地撿起板凳上的鬥笠,就要往頭上扣。

  他轉念一想,自己又沒有易容,這還藏什麽藏,不如大方一點,先請屈世途喝一碗豆花,做個飽死鬼……不,沒有想什麽殺人滅口的壞念頭。

  風吹過,屈世途坐在陽光下,硬生生打了個冷顫:“閑話休提,這邊老骨頭一把,我不是來找麻煩的。”

  屈世途從袖子裡掏出一顆灰撲撲的石子,放在桌面上推過去,“為表誠意,這東西還你,問就是鬼沒河,靛羽風蓮啦!”

  好熟悉的物品。

  杜芳霖抬手覆面,臉皮抽動……吸氣成石,素還真你又來這招。

  “如果附近沒有什麽埋伏的話,能不能先讓我喝完這碗豆花……”

  “你先閉嘴。”

  屈世途居然很凶。

  白發人立刻放下了杓子。

  他想一想也是,時至今日,自己與中原正道之間不能說是勢同水火,但要坐在一起三分鍾而不打起來,對面也就是屈世途了。

  聽說秦假仙手裡的麻袋已經準備了很久,在武林中氣洶洶呼嘯來去找人也已經找了好幾天。

  屈世途深深吸一口氣,提到了一個名字:

  “從現在開始,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最終都會傳到雲渡山上,梵天一頁書前輩的耳中。”

  這是有研究的。

  根據種種跡象推斷,名為杜芳霖的這個人基本無視了素還真身上的名人效應,該用來當棋子就會果斷扔出去處理掉,但是卻莫名地對屬於佛門的梵天一頁書前輩充滿了某種奇怪的忌憚。

  ……講道理,比較凶的和尚誰不怕?

  對面的白發人杜芳霖雙手攏在袖子裡,乖巧得就像是一只等候下鍋的白毛鴿子。

  但是屈世途心知這只是錯覺。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得知青衣宮主被人綁架時那一刻天崩地裂的心情,也永遠不會忘記聽到素還真死訊的那一刻,腦海裡那種詭異的“終於來了嗎”的想法。

  屈世途從另一邊袖子裡抽出兩張紙,將其中一張寫滿字的,舉起來給對面看,保持住此刻略凶的氣勢,就差被拍在杜芳霖的臉上。

  對方看得很仔細。

  杜芳霖看著那張紙,心裡滑過一聲歎息。

  那張紙字跡屬於素還真,長篇累牘,從宏觀角度完整地敘說了之前有關異度魔界與雲谷雷峰所發生的一切;最後得出結論,造成佛門血劫者,其目的出發點是為了限制襲滅天來與異度魔界,手段雖過,但自身也有犧牲的準備,如今已然悔過,應當罪不至死。

  基本上,這是就是一份即將呈往三教的認罪保證書,考慮到當事人性情之類,俯首認罪的內容只有寥寥幾句,大部分還是在敘說當前事實。

  保證書的最下方,是六弦之首蒼、劍子仙跡、善法天子、令狐神逸等證明人的簽字,最後一個簽名與整篇敘事字跡相同,來自被謀殺者苦主本身,正是清香白蓮素還真。

  難怪在解決了鬼沒河之事後,這段時間再未有靛羽風蓮的動作。

  要說服嫉惡如仇的梵天一頁書,要尋來諸位證明人的簽字,光是花費在路上的時間,就怕是要讓素還真一路不眠不休。

  這個橋段有些熟悉感。

  杜芳霖想起來了,

這不就是被自己開場蝴蝶掉的,疏樓龍宿硬塞給劍子仙跡讓他跑腿找人寫保證書的那一幕,現在一個輪回過去,換成了素還真在幫他跑腿寫保證。白發人輕垂眼簾,有點想笑。  他又想起,在神識空間內掏空素還真記憶的同時,也硬生生朝對方塞了不少劇……都是“看過劇”的人,都懂得“借鑒”這兩個字。

  “在這張紙送往三教之前,靛羽風蓮會負責說服梵天前輩在上面署名,前提是有幾個問題,需要閣下如實作答。”

  屈世途定定神,收起紙張,一臉肅穆的表情。

  不知道何時,陽光自上而來灑向這處平凡小鎮的牆角,四周熙熙攘攘的聲音一點一點地消失,光線下只剩下一方桌椅,一碗豆花。

  不知道何時,這裡已被隔絕出整個小鎮,成為一處獨立存在的空間。

  “請。”

  杜芳霖如此道。

  他知道事情一定能演變成這樣。

  在“以死求生”,獲取緩衝的空間後,所以麟闕並沒有要替硯主開追悼會的意思。對比起掛著白幡的琉璃仙境,麟闕已在替硯主復活這件事做出鋪墊。

  後面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杜芳霖不可能永遠的隱姓埋名。

  這算是他的軟肋之一。

  “問題需要你給出的答案,不可似是而非,不能模棱兩可,總之吾思考有限,說人話。”

  屈世途可沒有忘記這武林中到底有多少人間接或是直接死在眼前白發人話語中的,這簡直就是經驗教訓,對付春秋硯主,要麽別給機會讓他開口,要麽就讓這人盡量少說話。

  “好。”杜芳霖答應了。

  屈世途深呼吸,取出筆在口中舔了舔,攤開另外一張紙。

  哇,緊張。

  “第一個問題,也是梵天前輩對你提出的質疑。”

  “無論是現在還是未來,你之余生,你之麾下,可能夠保證絕不以私心弄險,不傷及中原武林,不立足邪魔外道,不以私利傷害無辜者,不弄權欲為禍苦境?”

  ……這麽長的一句話,怕是只有前面一半是出自梵天一頁書,後面的兩句還特意幫他點明“不以私利”,謹慎明白得就是素還真提問題的模樣。

  杜芳霖先是用心想了想,開始擺論點列提綱:“人皆有私心,若要認真說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無私心,怕是最上乘的佛修也難以保證,畢竟修煉者為何而逐漸,莫非不正是自身私心之需要——”

  “說人話。”

  才聽到一半提問者就已經感受到何為天暈地轉,屈世途連忙用筆杆敲打桌面,頭疼地露出了威脅的嘴臉:“嗯,咳!吾這一筆給你劃下去,可是會涉及到你日後之生死。”

  杜芳霖:“……”

  他說的不是人話,難道是鳥語嗎?

  白發人再度思考:“事有立場,有的時候不能從表面現象來理解一件事情的發生、發展,而往往會——”

  屈世途道:“來之前靛羽風蓮特別有交代,請硯主看在事關生死的面上,盡量用一個字,或者一句話來回答。”

  唉,都說了人老了不中用,思考有限,麻煩說一點能聽得懂的啦!

  杜芳霖:“……”我仿佛感受到了冒犯。

  一臉平靜,白發人執起杓子吃豆花。

  屈世途提筆等著對方的回答。

  一旦答案不妥,他就會立刻碎掉懷中另一塊有梵天功體寄招的信物,宣告談判破裂,招來幫手,圍爐他丫的!

  但問題其實不好回答。

  正邪的定義是什麽,善惡的邊界又是什麽,不同的立場往往帶來不同的角度,杜芳霖自己都不能保證自己將來的立場。

  除非,他又開始說謊。

  素還真需要他的謊言嗎?

  不需要,問題的本身,就是中原正道對於他之行為所作出的一種限制,那麽要如實回答嗎?

  吃了兩口之後,白發人抬起頭道:“吾能。”

  事情總有不同的解決辦法,偶爾也可以將自己完全擺在正道的立場上,而且總是越線,遲早有一天會當真墜落到線的另一邊。杜芳霖心性向來正邪不分,認為是時候要給自己再上一把鎖了。

  真的答應了。

  屈世途感覺到了意外。哪怕遞給他這張紙的靛羽風蓮一再向他保證,此行絕對不會有問題,他也不能相信,被自己詢問的對象,當真會願意改邪歸正。

  “複雜的答案你又不肯聽,簡單一點的回答,就是‘吾能’。”

  白發人繼續吃豆花:“少說話,也能讓你避開語言中的陷阱,不是這樣嗎?”

  這就是素還真的意思。

  請用最簡單的語言,表明你之立場,重新界定正邪善惡與彼此的聯系。

  在紙上劃下肯定的一筆,這是一個良好的開頭。

  屈世途松了一口氣:“下一個問題,鬼梁兵府以及公開亭武者血液被抽乾,疑似邪祟作亂的血案是你之手筆,還是你的那位來自西北的朋友驟雨生所為?”

  “是我。”

  “為什麽?”屈世途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為了能夠赴約,與帝如來一戰。”杜芳霖指了指自己:“那個時候我處於戰損,需要以血液與魂魄補充所需,故而假借了天狐妖僧的名義。”

  嘖。就知道是這樣,天狐妖僧頂多也就是個協從。具體過程,屈世途一點也不想了解,從青衣宮主被人綁架時起,他對眼前之人的印象就變成了一個絕對利己主義者的瘋子。

  “這件血案你無從辯駁,要有所心理準備。”

  在紙上又劃下一筆,屈世途停了筆,歎口氣:“鬼梁兵府,事後你打算怎麽辦?”

  幫鬼梁飛宇了解身世真相,認清前任府主鬼梁天下的真面目,與他大哥愁落暗塵認親之後,再派人保春霖境界百年平安。如果這樣以後,還想報仇的話——

  因為記得要說人話,白發人省略了大部分,說出口的是:“留了一本秘笈在鬼梁兵府,有人若想報仇,吾不還手就是。”

  筆尖一頓,屈世途抬起頭。非正非邪,非善非惡,行為與心性皆是難以界定,莫怪素還真要提出諸多限制,而一頁書前輩在思考之後,仍然願意給予一個機會。

  據說這個人最初出身自一古老儒脈,儒門這是有毒嗎,到底是怎樣的師父,才能教出這樣的徒弟?

  “第三個問題了。”杜芳霖示意繼續。

  素還真已點出他願意付出的誠意,他這邊應當有所回報。

  “春秋麟闕在武林動作頻頻,麟闕三孤相繼現身,你更與北辰王朝保持默契,北隅太傅玉階飛據說已從麟闕回歸。”屈世途道:“這是素還真的問題啦,他想知道你的下一步。”

  “建立公法庭。”

  “什麽?”

  屈世途拿筆掏掏耳朵。

  白發人道:“這樣回答,風蓮就能明白了。”

  屈世途沉思,懷疑人生,怕不是遠避紅塵太久,自己真的老了,為什麽短短五個字靛羽風蓮就一定能夠聽得懂?

  答案是,靛羽風蓮看過劇。

  以三教真正的核心為基礎,建立一個真正公平、公證能夠一定程度上團結武林的組織;以杜絕未來各種打著正義名號行團結之事, 實際卻是為個人謀取私利那些層出不窮的小團體。

  這確實是杜芳霖接下來要去做的最至關緊要的事。

  但是說出來又會很複雜……不是要說人話麽?這就是人話啊!

  屈世途準備放棄去理解了。

  說人話他也聽不懂,說鬼話估計要更迷糊,“算了算了,回頭你們自己再去說。風蓮還有一個疑問啦,他最近準備去了解在這種情況下,未來的雙城之戰又會是如何模樣……”

  雙城,又是一個聽不懂的詞。

  屈世途直接無視:“問你有關武林其他罪惡者,什麽時候開始處理,比如那個從萬聖岩逃脫的戤戮狂狶。”

  素還真是認真在列條款限制他的行動,而不是借屈世途問話的機會來一場遠程通訊?

  白發人難得心裡疑問,想了想放下杓子:“已經動手處理了。”

  “現在?動手?你嗎?”疑問三連,屈世途扭頭看身後,四周一片白茫茫,仍然處於術法籠罩之中。

  杜芳霖道:“當然不是,你覺得我像是適合動手的人?”白發人頭戴鬥笠手無寸鐵,也就是每天閑逛喝豆花勉強生活的樣子。

  屈世途:“……哈?!”他不需要眼睛都可以想象到,這人當初一劍戳穿素還真心臟的凶殘樣子。

  “當然不是我。”杜芳霖道:“是……驟雨生。”

  天雷穹。

  就在小鎮上兩人說話的這一刻,有一位來自北域的黑發年輕人,懷抱著一面仿造的金絲風雲琴,腰懸一柄白鞘單鋒劍,就此踏入了雷電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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