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有一個比較麻煩的地方，那就是幻境只會呈現和幻境想要表達的事情有關的內容。說到底，幻境只是一個曾經的記憶載體，根本就沒有辦法將曾經的環境完全記錄下來，因此，無論是陸斯年的記憶幻境，還是當初楚凝進去過的顏葉的記憶幻境，都有這樣的特點。

　　裡面的記憶片段，全部都是一段一段的。

　　楚凝還在看射陸斯年和迦樓羅這對兄妹在互相說服著對方。不過因為陸斯年情緒波動有些明顯，他身上的氣息很明顯地泄露了出來。就連楚凝這一個局外人都能夠感覺到，那些氣息，蘊含著強烈的暴躁的氣息。

　　那應該就是剛才的老人口中的“戾氣”，也是陸斯年心中的鬱結所在。

　　“哥哥，你不能太激動。”迦樓羅有些擔憂，但是她臉上依舊盡量保持著平靜的神情，她看著陸斯年，聲音刻意放緩了下來:“你忘了荊海先生對你說的話了嗎?”

　　迦樓羅話音未落，陸斯年身上的氣息已經忽然間一抖，楚凝感覺到，剛才迦樓羅口中的名字，讓陸斯年稍微有些在意。

　　荊海……難道就是剛才的老人嗎?

　　這麽說來，荊海……和荊七有關系嗎?

　　陸斯年沉默下來，原本在他身體周圍彌漫的暴戾焦躁的氣息慢慢地散去了，迦樓羅很顯然地松了口氣。

　　“小樓，我可以布置好一切的，你為什麽不能等哥哥來做?”陸斯年低下頭去。

　　“冥盛陸家，鼎盛一時。但是覆滅的夜晚，一個人都沒有出來為它說過話。”迦樓羅咬著牙:“我在想，可能父親和爺爺太嚴肅了，也太過刻板了，天璿城的人對他們有敬畏，有害怕，唯獨沒有親近。空南不是一個好君主，偏偏父親卻以天子之令為準則，即使空南那個人殘暴，隨性而為，下令要將無辜的人殺死，父親雖然不忍心，但是也只是將他們送走，從世人眼中來看，冥盛陸家，就是助紂為虐的人。那些受過恩惠的人，根本就不會再回來天璿城。”

　　“哥哥，你知道為什麽陸家會滅亡嗎?”迦樓羅說完剛才的話，她頓了頓，忽然間抬起頭來，看向了此時已經稍微平靜下來一點兒的陸斯年。

　　“小樓，你什麽意思?”

　　“功高蓋主，手握重兵，這都不是陸家滅亡的原因，畢竟，陸家已經這樣延續了多年。”迦樓羅冷笑一聲:“亞陽之主，哥哥，你以為空南自己，沒有修習任何的修煉法術嗎?歷史上有多少個帝王，最終死在一百歲內?無論是否成功，每一任帝王都朝著修仙的方向而去，即使陸家對璿朝又有威脅，但是依照空南那一個為了修仙可以殘殺無辜的人來說，凡世的威脅，真的就是威脅嗎?”

　　迦樓羅的聲音漸漸尖銳，楚凝感覺，現在的迦樓羅，身體當中其實也有一股不能忽略的怒氣。

　　從迦樓羅的話中，楚凝聽出了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我離開家裡三年，但是……空南是什麽樣的人，哥哥你不知道嗎?你真的一次都沒有聽父親說過嗎?璿朝皇族，歷代的空之帝王，會將暗衛和暗刺這樣的勢力，交給異姓人嗎?”

　　“你……”陸斯年震驚地往後退了幾步，他有些驚恐地看著迦樓羅:“小樓，你想說什麽?”

　　“哥哥，你只是忘了。”迦樓羅往前走了一步:“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這一點，父親即使沒有明確對你說過，也一定有暗示過你。陸家這一代，只有我們兩個，你是未來暗衛之主，而我……早就是暗刺首領。

我知道這個原因。”　　楚凝站在一旁，此時的迦樓羅是她從未見過的迦樓羅，女子目光當中幾乎就要射出刀劍。從這一刻開始，楚凝終於慢慢地可以接觸到迦樓羅的一點兒身世。

　　暗刺首領，這一段經歷，在很大程度上，造就了現在的神主迦樓羅。

　　“哥哥，空之皇族，自稱來自天上，稱為空，而冥盛陸家，則來自於幽冥，一天一地，但是血液是一樣的。”

　　迦樓羅笑了笑:“我們和他們，是一樣的。”

　　楚凝眯起眼睛，迦樓羅的話已經說得足夠清晰了。

　　原來，竟然還有這樣的一段歷史。

　　——空南，和陸斯年，還有迦樓羅，都是兄妹。

　　他們本是同源同脈的親人。

　　空之皇族的先祖，放心地將暗之勢力交給自己的兄弟，這才慢慢發展形成了今天的冥盛陸家，但是，在璿朝滅亡之前，空南親手了結了這樣的關系，他撕破了璿朝延續多年的合約，而且，想要殺死和他同脈的陸家家人。

　　“空南早已經是修道者，他已經脫離了凡人的范疇，哥哥，你暫時還趕不上他。”迦樓羅輕輕說到:“但是我可以——我沒有戾氣，而且，震旦神廟，可以讓我迅速地追上空南的腳步。”

　　“小樓——”陸斯年的聲音聽起來已經顫抖得厲害， 楚凝覺得，陸斯年開始害怕了。

　　他不是對迦樓羅說出來的真相害怕，楚凝猜測，他害怕的原因，是因為——他竟然開始，被迦樓羅說服了。

　　“哥哥，相信我好嗎?”

　　迦樓羅輕聲問到，聲音當中，已經帶上了明顯的祈求。

　　楚凝看向了陸斯年的位置，不過，陸斯年已經再也沒有說過什麽話了。

　　楚凝沒有能夠等到陸斯年的回答了，因為很快，她眼前的景象已經模糊了起來。

　　不過，其實陸斯年回不回答已經不重要了，畢竟，從楚凝了解到的歷史來看，陸斯年，應該是答應了才對。

　　迦樓羅，最終也進入了震旦神廟。

　　楚凝眼前的畫面一變，陸斯年和迦樓羅已經不見了，她現在看到的場景，又變成了一片火海。

　　這一次火海的位置，是天璿城內的皇城位置。

　　楚凝看見，就在皇城火海位置之上，一道身影在空中出現。

　　那是迦樓羅的身影。

　　而陸斯年此時，已經不知所蹤。

　　幻境難道不是隻保存和本人有關的記憶幻象嗎?

　　楚凝眯了眯眼睛，她看見，此時的迦樓羅身著一身黑色長袍，長長的頭髮完全披散開來，迦樓羅面容有些肅穆，但是仔細看的話，其實也不難發現，迦樓羅的臉上，有輕微的反光。

　　她在流淚。

　　楚凝看著迦樓羅，她看見，這一個女生，正在緊緊地咬著嘴唇，她好像在壓抑著什麽強烈得足以讓她心碎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