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離原名殷錦年。
她是洛華城殷家的大小姐,從小養尊處優。她從小就從書中知道,在洛華城外,還有大片廣闊的天地。殷錦年是殷家大小姐,當她懂事開始,到她的妹妹出生之前,她都是這個碩大的家族的唯一後代。她受到了無盡的關懷,不過有時候,小小的殷錦年也會在晚上看著天空。她發現,天上無數閃爍著的星星,並不像是女先生說的那樣是一點點的樣子。偶爾,她會看到夜空當中,一些橢圓的,或者是邊緣坎坷不齊的黑色影子閃過,將一輪明月擋住了一點。
後來,在她慢慢長大之後,她就知道了,那些奇形怪狀的,或大或小的影子,都是虛空當中漂浮的各個大陸。
從她的妹妹出生開始,她就有意無意地培養還只是小孩的殷鯉去學習掌管家族生意的技能。
沒有人知道,包括她的父親也不知道,其實殷錦年也是一個經商奇才。殷鯉之所以憑借少女身份就能掌管殷家過半的家業,在這背後,有著殷錦年的推動。
這是兩姐妹的約定,殷錦年比殷鯉要大八歲,她知道以後她的妹妹會代替她留在殷家,她也知道,從自己看到星空上的那無數的“星星”的時候,她就知道,總有一天,她會離開這裡的。
讓她正因為注定知道自己會離開,所以她無比清楚自己陪伴在親人身邊的時間不可能很長,因此,在她十八歲之前,她對待她的父親,她的妹妹,都是無比的溫順乖巧,而且,除了她妹妹之外,無人知道她天才一樣的能力。
有時候,殷鯉會問她——姐姐,你為什麽不自己管生意?
雖然殷鯉還很小,但是作為已經懂事的殷家二小姐,殷鯉能夠或多或少地聽到家裡面議論紛紛的下人們。
相對於光芒萬丈的二小姐來說,大小姐顯得平庸很多。
但是殷鯉知道,自己的姐姐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姐姐。
每一次,殷鯉這樣問自己的時候,殷錦年總會耐心地哄著她,她會說——自己其實不喜歡管生意,只是自己有這個能力,所以不想浪費,就全部交給了她而已。
——那姐姐喜歡做什麽呢?
殷鯉經常這樣問。
——我想離開。
無數次,殷錦年的話已經即將要湧出嘴邊,卻還是讓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因為她知道,這對於還只是小孩子,卻少年老成的妹妹來說,這就是一個恐怖的事情。
所以她沒有說出來。這是她自己的秘密。秘密永遠隻適合放在一個人的身上,如果讓第二個人知道了,秘密也就不是秘密了。
時間就這樣緩慢地過去了。直到殷錦年十八歲的時候,她遇到了那個人。
他叫常,一個單字。
殷錦年記了很久,她記得這個人第一次來到金器行的時候,那一天,她剛好過來找殷鯉,幫助她解決複雜的帳目。在那個人走進來的時候,殷錦年也抬頭看到了那個人。當然,意想當中的一見鍾情並沒有發生。殷錦年將他當做了任何一個普通的客人。
他說自己要買金器,他說他叫常。
殷錦年這才抬起頭來,她問,常先生嗎?
——不是,我不姓常,我就叫常。
那個人的回答,直到今天,直到此時此刻,殷錦年也都還能記得清清楚楚。
多麽奇怪的一個人。
就因為他的這一句話,讓殷錦年下意識地抬起頭來看著那個人,但是,或者有些事情是注定會到來的。
因為就在此時,她看到了那個人的雙眼。 那是一雙不屬於這個地方的雙眼。
不僅僅是不屬於這個城市,而且是——不屬於這片大陸。
就在這一刻,殷錦年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其實,任何事情都有可能會延遲發生的,就連一見鍾情也在。殷錦年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這樣的一個人,一雙眼睛。
從她碰到常開始,到她決定跟它走,不超過兩天。
直到這個時候,殷錦年才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個比自己想像當中還要冷漠很多的人。
於是,在接下來的半個月裡,她和整個殷家展開了一場激烈的對抗,她從童年開始一直掩藏在自己心底的那些思想被她第一次完全釋放出來,她就像是將一個已經養大的藏獒放出來一樣。她的身軀弱不禁風,但是無論殷家裡面的哪一個人,都無法撼動她一分一毫。
她最終如願以償地離開了。她最後離開殷宅的時候,她沒有回頭。不過在她脫離殷宅之後,她偷偷地在晚上回去在宅子外面逛了一圈。她看見,自己的妹妹和年老的父親站在殷宅的門口。洛華城是個不夜城,殷宅地處城中心,周圍燈火通明,殷宅門前的兩盞大燈籠上的木雕燈罩非常精致,燭光透過浮雕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幅磅礴的山水畫。
投影畫還是那個畫,門也還是那個門,但是在殷錦年眼中看到的畫面,卻顯得格外落寞。
她看見父親好像忽然老了幾歲,她看見年幼的妹妹臉頰邊上的淚痕還沒乾。
而她自己,就站在殷宅對面街的那一棟高聳的酒樓的包房裡面,她的背後站著常。這個男人一如她兩天前遇到時那樣的沉默,他沒有任何的觸動,也沒有上前來安慰殷錦年。
但是這一切,都被悲傷的殷錦年忽略了。她什麽都看不到,她只看到了男人雙眼當中的浩瀚星辰。
就在那天晚上,殷錦年跟著常離開了洛華城,離開了亞陽大陸,她第一次看到了虛空的環境,在她脫離亞陽大陸的時候,她忽然間感覺到了一陣恐懼。
她的內心是激動的,但是她總感覺,她的激動還可以更加劇烈一點。雖然她的心臟跳動著,但是她無法忽略,在她心底掠過的一點兒不安。
她的父親抱著妹妹站在門邊畫面,成為了她心中永遠都解不開的心結。
殷錦年被這個男人帶到了一個全新的大陸,但是全新的環境不代表擁有著全新的生活。
因為常帶她來到的,是妖族之城。
殷錦年第一次看到了人類之外的種族——妖族。
她被從天堂打到了地獄,因為常不是她的良人,他是一個鼠族。他就是妖族派出去的眾多勘探大陸情況的特派兵之一。之所以將殷錦年帶回來,是因為妖族需要每一個大陸上的生物樣本。而主動湊過來的殷錦年,自然就便宜了常。
殷錦年這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蠢,她前面的十八年順風順水,但是命運是公平的。有些人從生下來就是勞碌命,有些人一生下來就大富大貴,不過每個人的幸運都不會是永遠的,殷錦年平坦的生活已經到頭了。
她被控制了。殷錦年為了生存,開始選擇為鼠族辦事。關鍵時刻,始終還是她的天賦救了她。雖然她是個人類,但是在逃不走的情況下。鼠族放心地將族內的部分帳目交給了她。
十年時間,她都被囚禁在這。
她的天賦讓她生活得好了一點,但也只是好一點而已。她依舊是個囚犯。在這十年裡面,她再也沒有見過常。不過殷錦年知道,自己並不想見他。
看見他,她會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情,殷錦年已經認命了。
在她被囚禁起來的第十年裡面,在最後兩個月的時間裡面,定居在妖族之城的鼠族帶來了一大堆囚犯。
伴隨著囚犯一起被帶來的,還有無數的金器財寶。作為入帳的人,殷錦年看到了這些財寶。
她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殷家特有的打金技術打出來的金器。
十年過去,許久沒有哭過的她終於流出了淚水。
她想盡辦法,裝作進入囚禁室傳達消息的人才能夠混進來。作為一個記帳十年的人類,鼠族在最後幾年裡面已經放松了對她的監視。將她擄過來的鼠族,是為了觀察不同大陸各個層面的人類生活的狀態而已。殷錦年是最聽話,而又最能乾的那一個“樣品”。
她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個物品——誰會對一件物品特別上心?
殷錦年只是在角落位置看了一眼,她看到了被關在囚禁室裡面的父親,她看見,原本一頭黑發,精神非常好的父親,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老年人。她看了很久,都沒有找到殷鯉的影子。她太過專注了,以至於,她根本就沒有察覺背後忽然靠近自己的常。
等到殷錦年轉過身的時候,她看到的就是冷漠的常。
那個已經十年未見的人——哦不,是鼠族。
——想自由嗎?
常這樣問她。
——如果想回去,可以。但是幫我們將殷家所有的金器都搜尋出來,你就自由了。
殷錦年不可思議地看著常。
她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知道。
常皺了皺眉頭,似乎是覺得這個卑微的人類太過不識好歹。
殷錦年盯著他很久,他的雙眼裡面依舊是無邊的星辰,但是此時此刻,殷錦年終於聽到了自己心臟碎裂的聲音,十年時間,對於她來說就是一段歷劫的過程。然後,在她重新看到常的這一天,她才終於死心了。
殷錦年低估了自己的堅持的力量。她童年時候要離開的想法從未消失;而她認定了常的時候,在過去的時間裡面,她以為自己早已經放棄了他。但是殷錦年發現,原來在十年後的今天,她才終於放棄了他。
然後,一直壓抑在她心中的那一團掙扎的氣息散開,隻留下了清晰的恨意。
殷錦年答應了常的提議,在被鼠族監視的情況下回到了亞陽。她在亞陽呆了兩個月。她一直守著空無一人的殷宅。而且,她也發現了門口沒有被人發現的,被扔在一角的那張帶血的紙, 她想,沒有在妖族之城出現的妹妹,應該去了寂空城。
她也去了寂空城,但是當時,天風城戰役打響。所有鼠族全部被召喚回天風城。而她作為一個暫時無用的棋子,被易了容,關在原來的殷宅裡面。
她逃出來了,而且知道了鼠族戰敗的消息。
但是她高興不起來。鼠族離開了,說明她的父親也回不來了。殷鯉也還不知去向,正在她焦急的時候,她再一次在亞陽上被鼠族抓住了。
所以她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根本沒有放過自己。
不過這一次,殷錦年很高興,因為她現在,需要利用鼠族找回自己的父親。
她一直被易容,交給接管了殷家生意的鼠族半妖看管。因為在大戰之後,鼠族全部被送離亞陽,只剩下半妖,還能留在已經建造了大陸規則的亞陽上。
鼠族甚至還來不及將她帶走,已經被規則的力量驅逐出亞陽。
殷錦年知道,自己的機會終於來了。
半妖和妖族不一樣,他們沒有嚴格的管理。如果不是鼠族被規則驅逐,他們也不會找到對於他們來說仿佛泥土一樣的半妖。但是半妖比鼠族要更加好騙。殷錦年隻用了一個半月,已經讓半妖對她產生了一定的信任。
她說自己守在大宅子周圍,因為失蹤的殷鯉總會有回來的時候。半妖就相信了她說的。雖然,就連殷錦年自己,也不知道殷鯉是不是還會回來。
但是至少,她贏得了時間。
不過她還是有收獲的。雖然她等不到殷鯉,但是她卻……等來了楚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