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冰兒頹然地看著方逸偉的身影從客廳裡穿過,客廳的燈亮起又暗去。向冰兒走到客廳門口,她試圖拉開那扇門,但是拉不開,門被方逸偉反鎖了。她使勁拍打著門,喊著:“方逸偉,你為什麽對我這麽絕情?你不是曾經深愛著我嗎?為什麽說變就變了呢?那你能保證你現在對劉凝波的感情就一定能一輩子都不變嗎?劉凝波要和你離婚了,她離家出走了,她不想見你,這些事情我全都知道。方逸偉,為什麽一定要死向著她?為什麽不能像當年那樣,我不要你了,你也就瀟灑地放手?方逸偉,她不要你,不是還有我嗎?方逸偉,我知道我錯了,我對不起你,我回來補償你,你接納我,原諒我,好不好?”
方逸偉用被子蒙住自己的頭,他不想理會向冰兒,他心亂如麻著,心心念念想的是,劉凝波,你到底在哪兒?
向冰兒的淚水從眼裡不停地落下來,她滑坐到地上去,喃喃地念叨著逸偉的名字。她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為什麽要來看方逸偉的冷漠,為什麽要來接受他的羞辱。是的,她的確是來自取其辱,可是被他羞辱被他冷視,她突然就心安了。
天亮的時候,方逸偉起身準備去上班,可是一爬下床,他就覺得頭痛欲裂。使勁甩了甩頭,掙扎著走到客廳門口,拉開門,見門口坐著向冰兒,他來不及說什麽,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向冰兒正打著盹,突然被一個重物砸到身上,一下就驚醒了,猛然見方逸偉昏倒在地,她一下手足無措了。
方逸偉昏倒的同一時刻,劉凝波從睡夢中驚醒過來。隻覺心口傳來一陣鑽心的疼,劉凝波喘著粗氣,驚魂甫定。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劉凝波起身去開門。康浩倚在門框上,神采奕奕的,一點兒都不似昨夜嗑藥時癮君子的模樣。劉凝波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康浩的臉上。
“幹嘛這樣盯著我看?”康浩被看得不自在,便訕笑著道,“你看了三年還看不夠嗎?你從前不就是嫌我這張臉煩,才要和我離婚的嗎?”
劉凝波垂下頭去,她不知該和康浩說些什麽,記得三年婚姻裡他只是嗜酒好色,沒想到現在他居然連毒品都沾染上了。
“聽說你結婚了,怎麽?還是婚姻不順嗎?你一個晚上不回家,你現任老公不找你?”康浩走進了房間,坐到茶椅上,聳了聳肩道,“從前你看不上我,嫌棄我文化不高,素質差,是個混混,可是你嫁了個高文憑的又怎麽樣?那小子也不見得對你多好啊!劉凝波,不是我說你,就你和你乾爹的事,別說我,隨便什麽男人都受不了的。”
劉凝波虛弱地道:“當年你是怎麽知道我和我乾爹的事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是你那乾爹的老婆,也就是你該叫乾媽的那個女人,她找到我,說了你和你乾爹的事情。我承認我是肚量小,我當時知道真相的時候一下就崩潰了。我從初中時代就愛上的女孩子居然是這樣齷齪、肮髒的人,居然被一個可以當爸爸的老男人包養,我怎麽可能會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呢?”康浩一直自嘲地笑著,“我是玩弄過很多女人,可是我和很多男人一樣,都犯了嚴重的處女情結,都想娶到一個純潔的女孩。我們男人很可悲吧?”
“你是我生命裡第一個男人,遇到你之前,我是清白的,如你所願的純潔,甚至結婚之後,我幾乎要愛上你了,可悲的是,你真的娶到了一個純潔的女孩,卻不願意去珍惜,卻要去相信別人處心積慮的謊言。你根本就不愛我,你若愛我,又怎麽會不相信在你之前,我沒有和別的男人有過任何越矩的行為?不過現在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這就是命,我們之間緣淺孽深。”劉凝波說著,臉上是淡淡的哀傷。
康浩不可置信地盯著一臉憂傷的劉凝波,他咀嚼著她的話,心裡久久不能平靜。
“那個人,那個人對你好嗎?”康浩看劉凝波面目呆滯,便道,“我說的是你現任老公,我一直以為你和我離婚之後會嫁給白天明。”
“你誤會了,天明只是我的好大哥。我沒有你想象得那麽不堪,”劉凝波拍拍身上的衣裳,問康浩,“今天可以送我離開這裡嗎?”
“離開這裡,你有地方去嗎?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定是無家可歸了吧?這麽落魄、憔悴的模樣,不如在我這裡待一段時間吧!你等著,我去去就來。”康浩說著匆匆走出了房間,劉凝波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口,一時回不過神來。不一會兒康浩就提了一件簇新的連衣裙走進來,扔到床上去,對劉凝波道:“其他女人留我這兒的,你別嫌棄,是嶄新的,商標都還沒撕掉,你先換上吧!”康浩說著,便走出房間,帶上了房門。
劉凝波愣愣地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是的,康浩變了,從前他哪裡肯這樣走出房間還帶上房門,他從來都是把家裡的物什攪得一片狼藉,讓你蹲地上收拾半天。劉凝波去浴室裡洗了澡,換了乾淨衣服,下樓去尋康浩。康浩正在樓下吃早餐。樓下的客廳昨兒晚上還是群魔亂舞,今早卻被女傭收拾得一塵不染。
“過來吃早餐,吃好了,我帶你玩去。”康浩招呼道。
劉凝波走過去,端了碗稀飯吃。康浩正在剝雞蛋,劉凝波抬眼看他,道:“你是什麽時候沾染上那玩意的?”
康浩一愣,將剝好的雞蛋放到她碗裡,隨即道:“要是窮人沾染了那東西,肯定是不好的,但是我有錢,我吸得起。”
康浩一副自負的模樣,劉凝波欲言又止,只是道:“方便送我回家一趟嗎?”
“幹嘛,對家裡那位還掛念著呢?”康浩滿口氣地不屑。
劉凝波不理會他,只是悶頭扒拉著稀飯,她是想逸偉大概上班去了,她便能回家收拾點東西。既然決定離婚,那就徹底離開吧!她想好了,她要去北京投靠謝凡,順便尋找司徒月。算算日子,不出意外,再過幾個月,司徒月就要臨盆了。司徒月,希望你安好。
吃完早餐,康浩倒是聽話,果真把劉凝波送到八尺門18號外的巷子,對劉凝波道:“快去收拾吧,我在這裡等你。”
劉凝波下了車,徑自走進巷子。推開家裡的鐵柵門,劉凝波看見院子裡白天明和藍鳳凰種下的花種已經開出碩大的妖豔的花朵,她輕輕走上台階去,站在客廳門外,她愣住了。客廳的落地長窗上正映著向冰兒的身影,她正端著一個白瓷碗從客廳走進房間去。劉凝波回轉身,失魂落魄地走下石階。石階上有調皮的小草冒出一兩棵來。她的鞋子就殘忍地落在那些小草上。逸偉,你好……
康浩坐在車上,他的車子敞著蓬,氣派而拉風。見劉凝波幽魂似的走出巷子,康浩吃了一驚,道:“喂,笨女人,幹什麽失魂落魄的樣子?怎麽,撞見你現任老公床上躺著別的女人啊?”
劉凝波上了車,把臉別向一邊,臉色慘白著,沒有絲毫力氣去應付康浩的恥笑。
“男人嘛,三天沒有女人就會死的。”康浩吹了響哨,發動了車子。
車子行駛上了綠樹夾道的柏油路。呼啦啦的風撩起劉凝波的長發在空中飛舞。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劉凝波的臉始終看著道路一旁,她的身子蜷縮在車門邊失聲哭泣。往事歷歷在目,一幅幅畫面就像路旁的行道樹迅速從眼前掠過。劉凝波,為什麽你的心會這麽痛?不是決定好要離開嗎?既然連離婚協議書都簽了,那為什麽要去在意他的枕畔現今躺著誰?可是逸偉,連付小日都懂,剛剛結束一段感情就開啟另一段感情,太過殘忍和冷酷,那麽你,海誓山盟說深愛著我的你,怎麽可以不出幾日就回到向冰兒的懷抱?逸偉,你讓我情何以堪?
劉凝波淚雨滂沱著,哭得雙眼都睜不開。她不停地在心裡質問著,逸偉,你記得和我一起的日日夜夜嗎?記得第一次相遇嗎?去年中秋,初次相逢,你送我一束花,送我一個吻,送我一夜情。我從未想過要和你發生什麽天長地久的愛情。酒精的作祟,慫恿了荷爾蒙的催生,我從未想過變身棄婦的我能得到誰的垂青和愛憐,可是在北京的新書簽售會上,你把我從難纏的記者手中解救下來,追隨我去香山,跟我大段的告白,我緊鎖的心門才會為你打開。從今往後我有了你。深深愛我的你,你讓我相信,你深愛著我。雖然我們之間有了誤會,可是我知道你心底裡擱不下我,放不開我,丟不棄我,可是我竟然錯了嗎?我高估了你對我的愛,高估了自己的份量,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逸偉,你怎麽能這麽對我?將來,你可以再成家,再娶心儀的女子,但不應該是現在。這麽快,這麽倉促,連緩衝的時間都不需要,就可以投入另一個懷抱。或者,是我錯了,那畢竟是你的初戀,或許你一直不曾忘情於她,而我只是你生命中一朵偶然的浪花……
天天天藍,叫我不想他很難,不知情的孩子,他還要問,你的眼睛為什麽出汗?天天天藍,叫我不想他也難,不知情的大嬸,她還要問,你的容顏為什麽日漸滄桑?天天天藍,叫我不想他更難,知情的我,自己還要問,為什麽我是這麽的思念難當?
劉凝波隻覺胸腔火燃一般的難受,一股葷腥直衝向喉嚨口,一口鮮血直噴了出來,殷紅的血跡沾濕白色的車身。康浩急打方向盤,車子停靠到了路旁。
“喂,笨女人,你怎麽了?你別嚇我,劉凝波!”康浩扳過劉凝波的身子,但見劉凝波面如死灰,嘴角掛著抹新鮮的血跡,雙目緊閉著。他使勁拍打她的臉頰,搖晃她的身子,她才微微睜開眼睛,虛弱地笑著道:“我死不了,從前你日日虐待我,我早就被你打成內傷了,現在吐口血不算什麽。”
“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思開玩笑。我送你去醫院。”康浩一臉惶急。
“我只是急火攻心,送我回你的行宮,收留我幾日即可。”劉凝波撐著最後一絲氣力說完就暈倒了。
“笨女人,你別嚇我,我知道從前我對不起你,你沒事,你好起來,我才能彌補你。”康浩趕緊把劉凝波的身子放正,重新系好安全帶。車子風馳電掣向肖家小別墅駛去。
方逸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朦朦朧朧裡,他看到了臥室的布置裝潢,自己居然還躺在床上,不是已經起身去上班了嗎?方逸偉蹙了蹙眉,正想挪動身子,隻覺周身一片灼熱,四肢都像灌了鉛,沉重得很。聽到響動,正閉目養神的向冰兒連忙睜開了眼,見逸偉醒了,她欣喜若狂,趕緊拿下敷在逸偉額頭的濕毛巾起身去面盆裡重新打濕擰乾。見房間裡有個女孩的身影在走動,逸偉喃喃喚道:“凝波……”
向冰兒一驚,擰好的毛巾又從手裡滑落到面盆裡。她不敢回過身去,她害怕逸偉發現此時此刻立在病榻一側的人是她,而不是劉凝波。毛巾被放在水裡擰了又擰,向冰兒聽到方逸偉歎一口氣道:“怎麽是你啊,冰兒。”那麽頹然而失望的語氣,向冰兒終於回過身去。她不再是那個處心積慮、富有心計、執拗任性的嬌小姐,她只是個嫁人未遂、又企圖追回舊愛的令人生厭的可憐蟲。她怯怯地站在方逸偉跟前,生怕方逸偉會再次發火。
幸好,病了的方逸偉只是一臉疲態,虛弱地道:“你怎麽還在我家?”
“你發燒了,我已經幫你跟你單位請假了。等你病好了,我就會走的,你現在先不要趕我。你燒還沒退,劉凝波又不在家,沒人照顧你,我不會走的。你別趕我,趕我也沒用。”向冰兒說著,就將毛巾疊好重新敷到方逸偉的額頭上。
方逸偉想阻止她,但是他沒有力氣,只能把眼睛閉上。眼不見心為淨。
“再吃點藥吧,已經出了很多汗,我想燒很快就會退下去的,”向冰兒從床頭櫃上拿起藥品和水,道,“逸偉,你不是不想看見我嗎?吃了藥,病好了,就不用看見我了,你病一天,我就會呆在這裡一天,你還是把藥吃了吧,幹嘛跟自己過不去?別傷了自己的身體。”
方逸偉深吸一口氣,睜開眼睛,他費力地撐起身子,接過向冰兒手上的藥品和水。吃了藥,方逸偉複又躺下,他問向冰兒道:“昨晚你在我家門外呆了一夜?”
向冰兒點頭,一臉疲態,眼眶周圍是深深的黑眼圈。
“去客房裡睡吧!對面是司徒月的房間,你對不起她,沒資格走進那間房。”方逸偉說完,就沉沉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向冰兒呆立了許久,她的目光從逸偉臉上移到床頭的婚紗照。照片上,劉凝波和方逸偉才子佳人演繹童話傳說,那笑容她不忍再覷視。她曾經丟棄了的愛情,被人拾取當至寶一樣珍存,如今, 她有何面目再來索回?她邁開沉重的腳步離了房間,關上房門的時候,她再深深望一眼床上的方逸偉,心裡默默地道:逸偉,只要劉凝波真的放棄你,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這一回絕不松手,我要奪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
站在司徒月的房間門口,向冰兒回味著方逸偉的話:對面是司徒月的房間,你對不起她,沒資格走進那間房。
向冰兒伸手推開了這間房,房間布置得很溫馨,處處是少女的情懷,別致的清韻。窗子洞開著,粉紅色的的紗窗隨風飄飛,窗上懸著的風鈴在風中發出清脆的鳴聲。窗前的桌上放著司徒月的相框,司徒月和若昭的,司徒月和劉凝波的。司徒月笑得鮮花怒放。誰說司徒月是貧寒而窮酸的?她比任何一個人都富有,愛情、友情,她都滿滿地擁有著。向冰兒伸手拿起司徒月和若昭的合影,眼裡不自覺浮上了一層淚霧。
“我是壞人嗎?我破壞了你們的幸福,也破壞了我自己的幸福。現在開始,我要糾錯。”
向冰兒放下司徒月和若昭的照片,又拿起司徒月和劉凝波的合影,她的目光在劉凝波臉上探尋著,喃喃道:“為什麽逸偉會這麽愛你?他原本是愛著我的。是我拋棄了他,現在我要重新尋回屬於我的東西,逸偉說我對不起司徒月,那麽這輩子,我還想再對不起一個人,那就是你,劉凝波!”向冰兒的目光突然地發了狠,而照片上的司徒月和劉凝波依舊笑得清麗、純潔而婉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