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大宅內的葉柔桑簡直坐立不安,站在畫室內焦躁地走來走去,她一直盯著窗外的日頭,從青天白日終於等來了初月東升。張媽來畫室外喊她吃飯,她哪還有心情吃飯,目光落在畫室角落用錦緞遮起來的畫框上,她走過去,掀開錦緞,拿起一幅畫框端詳。這是她精心畫的天朗的肖像。看著畫像上戴著白邊眼鏡溫文爾雅的男人,柔桑的心裡流動著千萬種柔情,目光裡盈滿糾結與哀傷。她該不該將受到向冰兒威脅的事情告訴天朗呢?讓他替她分擔,不好嗎?何必這樣一個人扛著?
柔桑打定了主意,將天朗的肖像重新放到一摞的畫框中間,用錦緞蓋嚴實了,打開畫室的門走出去。她避開傭人的耳目,來到天朗門外敲門,房間裡沒有人應答,柔桑心想天朗應該是吃飯去了吧,於是又去了飯廳。飯廳裡隻坐著白天明和馬茹芬,叔嫂二人正津津有味地吃著飯。
看到柔桑,馬茹芬連忙歪了歪身子,一副小白兔見到狼的模樣。白天明則笑道:“張媽叫了你半天,你怎麽才下來吃飯?都要過飯點了。”
“你們不也沒吃完嗎?”柔桑有些沒好氣,臉色和語氣都不清爽。
白天明挑了挑眉,繼續吃飯。馬茹芬伸過碗來,小女孩般撒著嬌:“天明,我要吃蝦。”天明笑了笑,夾了一條紅色大蝦放入她碗裡,她報給他一個滿足而甜美的笑。
柔桑豁然起身,什麽話也沒說,徑自離開飯廳。白天明頓了頓繼續吃飯,隻以為她是看不慣他和馬茹芬的親昵沒了食欲,哪裡知道柔桑吃不下飯的內情。柔桑離開飯廳是尋找天朗去,她不好在飯廳上直接問白天明白天朗的下落,她現在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人起疑。自己擔驚受怕,受製於向冰兒,就是不想醜事被揭發,如果因為細節上不注意,露出馬腳來,豈不是功虧一簣?柔桑在白家大宅轉了一圈,沒有見到白天朗的身影,又不好詢問傭人,便撥打了白天朗手機。手機竟然是關機的。柔桑心若油煎,不知如何是好。她想向冰兒給出的期限是三天,這三天她還是安全的,若三天后逸偉兄弟突然回來了呢?那她就化險為夷了。可是三天后,逸偉要是還沒有出現,那那些照片的下落就令人堪憂了。所以她必須在這三天內找到那個信封銷毀。向冰兒癱在床上,如果沒有藍鳳凰幫她,她手裡有照片也不能拿她怎樣的。這樣想著,柔桑火速離開了白家大宅,奔赴“藍家小築”。
到了“藍家小築”,夜色已經很沉,像從神女臉上摘掉的黑紗,直直地墜落人間。柔桑這回沒有讓司機等自己,她不清楚到了“藍家小築”見到藍鳳凰都會遇到些什麽狀況。她甚至不知道見到藍鳳凰之後她該怎麽跟她提照片的事情。關於那個信封裡裝的東西,藍鳳凰又知道多少?她或許清楚向冰兒對她布下的局,但她或許又什麽都不知情,向冰兒說不定還未跟她說關於照片的事情,甚至藍鳳凰或許沒有見過那些照片。那她就不能輕易地打草驚蛇。
邊走邊想,柔桑已經穿過田野走到那片花圃。隆冬的花圃早失去春、夏、秋三季的繁茂,什麽花都沒有開放,每一棵植物都是灰敗的,一如柔桑此刻的心情。不遠處“藍家小築”的招牌正在夜色裡亮著瑩藍色的光,繞著屋簷和房子外沿線條的滿天星變換著各種妖冶的燈光,在廣博的天幕下像極閃閃爍爍的詭譎的賊眼。推開“藍家小築”的院門,柔桑站到了酒吧間門外。門洞開著,隻掛了透明的門簾,可以望見裡邊作為布景的大榕樹,一棵棵森森地佇立著,因為不是活物,是虛假的人工製品,便永恆地蓬勃繁茂著。人類的力量果真不可小覷,人定勝天也不是狂妄自大的牛皮,而是一種信念。因為夜還不是很深,也因為入冬的緣故,“藍家小築”的生意冷冷清清的,今晚還未迎來客人。
柔桑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藍鳳凰準備好今夜的各種點心和小菜,已經在櫃台內枯坐了半天,裡的音樂已經反覆播放,被她聽到爛。忽見門簾一挑,走進來一位女士,藍鳳凰連忙從櫃台內起身,扭著她姣好的腰肢向今晚的首單上帝走去,豐腴的胸隨著步伐一聳一聳的,地上雖然鋪了地毯,但高跟鞋的跟尖還是穿透地毯的縫隙敲擊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走近了,藍鳳凰臉上的笑容不免有些僵硬,這不是柔桑嗎?
室內的溫度比室外高多了,或許因為封閉,又兼開了暖氣,柔桑頓感周身的神經都松懈下來,握緊的拳頭也松開了。既來之則安之,莞爾一笑道:“過來喝一杯,歡迎嗎?”
開門做生意,來者都是客。藍鳳凰這點禮儀還是懂的。她將柔桑引到牆邊的座位上,道:“天明哥從前來時,都坐這個位置。”見柔桑拖了外套坐定,藍鳳凰心下又後悔,她怎麽讓她坐白天明常坐的位置呢?她是她的情敵,她不應該對她這樣禮遇。心下想著,臉上的笑容再打一個折扣,變成專業化的虛假笑容,聲音也冷了幾分,“今晚想喝什麽酒?”
“給我調杯雞尾酒吧!天明誇過你調酒技術好。”柔桑隨意一說,藍鳳凰心裡卻樂開了花。她樂顛顛地去櫃台內調酒去,柔桑看著她的背影臉上蒙上沉重的一層霜。這丫頭會把那個信封藏哪裡呢?柔桑的目光在酒吧內四處打量,無意間瞥見一架通往二層閣樓的木梯,心下靈機一動:會不會藏在閣樓上?可是她要怎樣才能上到閣樓上呢?
“小藍,你平時生意做到那麽晚,還要回市區家裡睡嗎?”柔桑開始和調酒的藍鳳凰搭話。
“不會,酒吧都是做夜生意的,一般營業到凌晨才打烊,所以就在閣樓上睡一夜,白天再回市區采購食物。”藍鳳凰原本不是有心機的人,對於柔桑的問話如實相告。
“哦”柔桑的尾音稍稍上揚,心下猜測那信封定是藏在閣樓間裡。藍鳳凰調好雞尾酒端給她的時候,她一仰頭就把一整杯妖豔的酒液灌進喉囊,唬得藍鳳凰瞪大了雙眼。她都來不及去搶她手裡的酒,玻璃杯裡的酒液已經一滴不剩了。藍鳳凰皺了眉,怪道:“柔桑嫂嫂,你這樣喝會醉的,哪有人這樣喝雞尾酒的?要慢慢品,知道不?”藍鳳凰的語氣竟是嫌棄和鄙夷。還是藝術家呢,這樣豪飲,一點都不優雅,不知道天明哥守著這麽個不貞潔的女人做什麽?
“再給我來一杯!”柔桑的笑容明媚間已沾染了微微的酒意,雞尾酒的烈性還未上她的頭。今晚她決定好醉,只有醉了,她才可能上閣樓間去,才有機會尋找那個信封。
藍鳳凰說什麽也不肯再調酒,雙手連連擺著,“不行不行,你要在我這裡醉了,我會被天明哥罵死的。”
柔桑還想再央求,卻覺頭部一陣重重的昏眩來襲,她連忙用手支撐了額頭。這酒果真烈啊!
“柔桑嫂嫂,你沒事吧?”藍鳳凰去扶柔桑的胳膊。
柔桑擺擺手,頂著滾淌的面頰道:“小藍,你調酒的技術實在是太高超了,我真的有些醉了,可不可以”柔桑開始有些口齒不清,幸而藍鳳凰接了她的話。
“送你到閣樓上躺會兒,是嗎?”
柔桑使勁點點頭,一邊起身扶住藍鳳凰的肩膀,一邊步履踉蹌的邁步向二樓走去。藍鳳凰讓她把胳膊搭在她肩上,吃力地扶住她上了木梯,嘴裡喃喃念叨著:“哎呀,真是的,什麽酒量嘛,居然還來酒吧喝酒,真是添亂,你躺會兒,我去給天明哥打電話,讓他來接你。”
二人已經上到二樓,藍鳳凰讓柔桑躺到床上,便要下樓打電話,柔桑抓住她的手,道:“不要告訴你天明哥啊,他看我喝酒了一定會生氣的,你可以去外面攔一輛計程車給我,我自己回家就行,現在我先躺躺。”柔桑說著就閉上眼睛。頭確實昏沉得厲害,可是她又害怕自己會真的睡著。她可不能真的睡過去,她上閣樓的目的是為了找信封。耳邊終於響起藍鳳凰的聲音:“好吧好吧,依你就是。你躺會兒,我去給你攔車去。”高跟鞋脆脆的敲擊木地板的聲音一下一下從閣樓內響到了閣樓外,再從木梯上逐級響下去柔桑確定藍鳳凰走出了“藍家小築”,隨即睜開了眼睛。
柔桑用手使勁拍打了額頭幾下,集中了所有意志力掙扎起身子。她開始在閣樓間裡翻箱倒櫃,書櫃的抽屜裡的確放著一個信封,柔桑大喜所望,可是打開信封,臉上的笑容立馬消失殆盡。裡面只不過是藍鳳凰的買房合約。她悻悻然將信封重新放回抽屜裡,便聽到樓下院門“吱呀”一聲打開,高跟鞋輕叩地板的清脆響聲清晰想起。柔桑一驚,連忙到床上躺下,心想:藍鳳凰怎麽這麽快就去而複返?
藍鳳凰已經走到閣樓上,她盯著床上閉著眼睛兩頰酡紅的柔桑,流露厭惡的神色。就在剛才她要去公路上攔計程車的時候突然想到,她為什麽要幫她?她霸佔了她從少女時代就深深戀上的天明哥哥,不但霸佔著,還不好好珍惜,她與人偷情,讓她的天明哥哥戴上綠帽,這樣一個女人她要讓她吃點苦頭。要不是向冰兒攔著她不讓她曝光那些海邊偷情照,她早就要好好教訓她。今晚,她要讓她睡在“藍家小築”,只要天明哥因為她一夜未歸而惱怒,或許能自己發現她出軌的醜陋行徑。到時候,這女人還妄想霸佔她的天明哥嗎?絕不可能!
柔桑心下奇怪,為什麽藍鳳凰站在床邊許久卻不出聲,她要假裝睡著,又不好起身。只聽藍鳳凰終於道:“柔桑嫂嫂,攔不到計程車,你還是在我這裡睡一晚吧,我會打電話和天明哥說的。”藍鳳凰說著便下閣樓做生意去,因為酒吧終於來了營生。藍鳳凰才不會給白天明打電話呢!她既然要陷害柔桑,又怎麽會告知白天明柔桑的下落呢?她不知道她的惡意卻正中柔桑下懷。當她離開閣樓,柔桑睜開了眼睛,並從眼睛裡流露出一絲釋然的笑容:對啊,只要這三天她一直守著藍鳳凰,那麽她就沒有機會將那些照片送到白天明面前了。這樣想著,柔桑安然地睡過去。
藍鳳凰到了樓下見來人是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穿著灰褐色的冬衣,帶著鴨舌帽,一臉陰鬱。
“這位先生,你要喝些什麽酒?”藍鳳凰熱情地迎上去。
男人面無表情地開口,操著外地口音:“給我打包一些啤酒和小菜。”
“您不在這裡吃嗎?”藍鳳凰有些疑惑。
男人緘默著,不答腔。藍鳳凰悻悻然去櫃台裡打包,男人的冷漠態度和陰鷙的目光令她心下不舒服。將打包好的酒菜交到男人手裡,男人留下兩百塊錢,也不要藍鳳凰找錢,便急匆匆走了。望著男人高大粗獷的背影,藍鳳凰撇了撇嘴角,不再去想。真是個怪異的人。
而男人出了“藍家小築”,放眼望廣袤的夜空下遼闊的田野,顛了顛手裡的酒菜,壓了壓帽簷,快速走入夜色中。疾步走到公路上那輛粉紅色的計程車邊,男人打開車後蓋,將打包好的酒菜放了進去,重重蓋上車後蓋,男人上了駕駛座,扣好安全帶,發動了車子。車子在夜色中向市區相反的方向開去,越開越遠,直到融入茫茫夜色。車子在濃鬱的夜色中開了許久,拐進了一條山道,沿著山道開了許久,再拐進一條山道。山道又山道,車子終於在兩座烽火台間停了下來。烽火台坐落在一個山包上,並肩倚立。台身的磚石在月光下泛出青灰的光,隱隱約約“烽火台”三個字標榜自己的身份。男人打開車後蓋,拿出打包好的酒菜,攀上了一座烽火台,窄陡的石梯在他腳下變得馴服。到了烽火台上,男人站在瞭望石間向山腳下掃了一眼,便快速從背面的石梯攀了下去。烽火台後是一個廢棄的教育基地,曾經的曾經,這個教育基地迎來過許多學生和遊客,可是現在,它只是一個閑置的倉庫。
男人小心打開倉庫的門,閃進門內。在黑暗的空中熟門熟路抓了一把,一盞白熾燈就亮了,發出昏黃的光。光線不明晰地照出倉庫內的擺設。距離門口不遠的位置放著一張矮小的方桌,兩條長凳。倉庫的正中間擱置著一些廢棄的油罐子,還有一些木柴,高高地摞著。油罐子和木柴組合成了奇怪的幾何圖形。這個奇怪的圖形前面,背靠背綁著一對昏迷的男女。男人瞟了那對男女一眼,嘴角扯出一抹狼看到肉的得意笑容,他將酒菜放到矮桌上,撕開塑料袋子,用一次性餐具開始大快朵頤。
而此刻,季公館內已經炸開了鍋,所有人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司徒月不見了。夜色越來越晚,司徒月的手機卻還是關機。季慶仁眉頭緊鎖,像一尊冰冷的塑像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季小亭沒等父親開口,已經領著家裡的男傭們從季公館開始一路找到市區去。上一回,季小亭是在劉凝波的墓碑前找到司徒月的,這回卻沒有那麽幸運,黑夜裡的墓園無疑是個鬼窟,遺憾的是,別說司徒月,連個鬼都沒有。季小亭把司徒月可能去的地方,包括桐江邊都找了個遍,依然沒有。司徒月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因為過完年就要去加拿大求學,司徒月把阿殘接來季公館小住。對於司徒月的失蹤,阿殘因為眼盲,並不知情,她要找司徒月說話,傭人們在季慶仁的授意下對她謊稱司徒月已經睡下了。阿殘便隻好去自己的房間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