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白香香不時和mike用英語交流,白天明聽得雲裡霧裡,而渥太華的城市景觀更在他眼前浮光掠影地飄過。車子很快駛出城市,駛到郊外一棟別墅前停下。
“thisismyhome”mike指著眼前漆著各種彩色油漆的房子對白天明說。房子坐落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上,陽光和煦,春和景明。一切都顯得賞心悅目。
“no,hereisourhouse!thishouseisours!ours!”白香香情緒激動,叉腰跺腳地糾正mike,一張臉憋得通紅通紅的,紅蘋果一樣可愛,逗得mike哈哈大笑。
“oh,oh,dad,youmakeourprincessisfun。”房子裡跑出來一個比白香香年齡略大一兩歲的白人男孩,白色的運動服,白色的球鞋,乾淨清爽又活力四射。他從草地上的小路一直奔到白香香和mike中間,兩隻手一邊各攬住一個人的肩,眼睛這邊瞅瞅,那邊瞅瞅,笑容可掬的。
白香香撅著嘴,佯裝生氣,而mike更是笑彎了腰,他對一臉迷糊的白天明用加拿大腔十足的中文說道:“別介意,白先生,我們在和香香開玩笑。我最喜歡看香香生氣的樣子了,可愛!”
白天明臉上這才多雲轉晴,他也跟著回給眾人一個陽光明媚的笑容。
“oh,oh,youarethefather”白人男孩問白天明,深邃的眼睛忽閃著。這句英文白天明聽懂了,他連忙點頭,應和:“yes!”
“老爸,不錯嘛!”白香香掙脫白人男孩的手,走到白天明身邊,親昵地挽住父親的胳膊,道,“接下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就是我的爸爸,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爆胎的mr白。爸爸,這個男孩子是mike的兒子fred,已經在卡爾頓大學讀二年級了。”
“nicetomeetyou,uncle”fred向白天明伸出手來,白天明回握他的手,鸚鵡學舌般應了句:“nicetomeetyou,too”便覺汗顏。早知道要出國,一定在練童子功時就練好英語,現在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
見白天明一臉羞赧,mike道:“沒事,白先生,我們都會說中文,以後我們都用中文交流。”
“對,我們的中文都是跟香香學的,她是我們的中文老師。”fred近乎崇拜地看著白香香,“我爸爸和香香的爺爺聯系過,香香明年要和我一起讀卡爾頓大學。”
“oh,no!”白香香瞪圓了眼睛,喊起來,“我要讀渥太華大學。”
fred無奈地攤攤手,“頑固的女孩!”聲腔、口氣和動作都顯得滑稽。
mike拍拍fred的肩,道:“我們要尊重香香的選擇。”
fred再次聳聳肩,“我們也要尊重爺爺的選擇。”
一番爭執未果,白天明淺淺地笑著,笑得十分落寞。白香香在加拿大的一應事宜,從最開始選擇寄養家庭到後來的就讀學校都是白家老爺子一手操辦的,他和柔桑都沒有參與,甚至到後來連電話都少打,今天實地調研,覺得白老爺子的眼光真是沒的說,這戶白人家庭的確開明而善良。白天明的心終於稍稍安了些。
“timetoeat”一個中年婦人站在房子兩扇粉紅色的木門前,衝眾人喊。大家回過頭去,除了白天明其他人都歡呼雀躍的。看得出來,這就是這戶人家的女主人。mike像白天明介紹了自己的妻子,她叫anne,人如其名,是個善良優雅的女人,還燒得一手好菜。她的廚藝,白天明在接下來的午餐裡就很好地領略到了。在歷史並不悠久的加拿大,並沒有像中國菜或法國菜那樣的傳統加拿大菜。anne精通各國菜系,因為白香香寄養的緣故,anne對中國菜系的烹製更是下了苦工。於是白天明在光臨渥太華的第一頓飯吃得十分地道。
吃過午飯,anne和白香香一起幫白天明收拾了房間,白天明洗了澡,換了乾淨衣服,美美地睡了個午覺。醒來時,白香香和玩興不減的fred又替他取了個英文名字,而白香香的英文名字叫aimee。於是在mike家的別墅裡,白天明開始過起了加拿大人的生活。
司徒月再一次來到醫院,是接林亦風的母親出院。她和季小亭一道開了車來。到達醫院的時候,馬茹芬也在。兩位母親因為白若昭的緣故,現在已結成深厚的姐妹情誼。林亦風和林母做了馬茹芬的車,而其他物什則寄放在季小亭車上。林亦風不停地跟司徒月、季小亭和馬茹芬道謝,季小亭揮揮手,表示是舉手之勞,讓他不用客氣。現在的季小亭和生前的季慶仁一樣心胸無比寬厚開闊,所謂忠厚傳家久。司徒月是滿心的動容和喜悅,卻在車子即將離開醫院時,所有的好心情都毀於一旦。她看見了醫院草坪上一對男女的身影。不知何時,向冰兒竟然能夠站起來了,雖然腿腳不十分利索,卻在方逸偉的攙扶下嬰兒學步般一步一步向前邁。她的身子這個兒依偎在方逸偉身上,方逸偉還不時幫她擦擦額頭的汗。
司徒月內心的怒火就像被人扇了幾扇,“噌噌”地竄起來。一路悶悶不樂到了林家厝,等林亦風將林母安頓好,她快速將一張紙條塞進林亦風手裡,便隨季小亭匆匆走掉。林亦風等他們的車子開遠,攤開那張紙條,只見上面寫著:小林哥,今晚七點,“亦非”咖啡館,不見不散。林亦風蹙緊了眉頭,他對司徒月這次邀約可徹底摸不著頭腦了。
入夜,林亦風告別母親,早早就到了“亦非”咖啡館,定了包間,點了餐,七點鍾,司徒月準時到來。
現在的司徒月,養尊處優的豪門少奶的生活,自是讓她從頭到腳的貴氣和優雅。可是富足的物質生活卻不能讓她輕易地舒展眉頭。
服務生上了兩杯咖啡,林亦風微笑著道:“怎麽了,心情不好?”
司徒月一口氣喝掉面前的咖啡,苦澀的味道順著她的食道往下,嗆得她汪出了兩汪眼淚。
林亦風拿了張紙巾遞給她,柔聲細語道:“到底怎麽了?”
司徒月將那張紙巾在手心裡揉成一團,終於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林亦風:“小林哥,你說過你欠我一個人情,現在我要你把這個人情還給我!”
林亦風蹙著眉看司徒月,他抿著唇,探尋著司徒月的表情,司徒月紅愁綠慘的,似有滿懷的戾氣沒有消解掉。他果斷點了下頭,道:“好,衝你叫我一聲小林哥,上刀山、下油鍋,我都替你辦。”
從“亦非”咖啡館出來,孤月一輪,寒星點點,整座城市浮華而安靜。流光溢彩的霓虹,簇擁著車水馬龍,林亦風和司徒月道別,然後意興闌珊地走回林家厝。他需要夜風好好吹醒他的頭腦,答應司徒月的請求是不是一樁特冒險、特無厘頭的事情?但是想起司徒月糾結的面孔,他就無法拒絕她。就這麽雙手插在褲兜裡,慢慢走回林家厝去。林家厝內,母親的房間似有談笑的聲音,林亦風好奇地推開母親的房門,他看見馬茹芬正和母親對坐在床上,促膝相談。兩位母親都眉開眼笑的。
見到林亦風走進來,二人都停止談話,抬頭看他,依然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
“白太太怎麽也在這裡?”林亦風問。
“亦風,白太太要在咱們家住一段時間。”林母接口。
“什麽?”林亦風好生吃驚。
馬茹芬道:“你以後不要再叫我白太太了,叫我小菊阿姨吧!我現在只是一隻無家可歸的喪家犬。”馬茹芬說著,神色一黯。
林母跟林亦風解釋道:“白先生要和白太太離婚了,白太太不願意回娘家去,想在我們這裡借住一段時間。”
“那當然好,只是咱們的房子這麽破陋,白太太,不,小菊阿姨會住得慣嗎?”林亦風擔心的是這個,有馬茹芬來和母親作伴,他求之不得呢!
“虎落平陽、龍困淺灘的時候,哪還有那麽多講究?等我拿到白天朗的贍養費,咱們就把這裡翻修一下,我們三個以後一起過日子。”
見馬茹芬說得誠懇,林母道:“也罷,你做了若昭大半輩子的母親,到頭來,竟是竹籃打水,他只是來騙你大半生的母愛而已。以後的日子,你要不嫌棄,我就讓亦風好好孝順你,像孝順我一樣孝順你,算是彌補若昭的遺憾了……”林母說著,眼裡有淚光閃過。
林亦風沒有拂逆母親的意思,他靜默著。
馬茹芬卻很淒然,“我對若昭充滿了愧疚,他活著的時候,我總不能讓他隨心所欲地做事,現在他死了,我真是追悔莫及。可惜的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都晚了……”馬茹芬喃喃自語,一顆淚緩緩滾落在面頰上。
林亦風心情沉重地回到自己房間。司徒月給他出了道難題,他不知該如何破解。他需要好好理出頭緒,他需要好好思考幾日。
白天明落腳渥太華的時候,正是如火如荼的鬱白香節。白天明不明白,荷蘭才是鬱白香之國,為什麽卻把世界上最大的鬱白香節放在加拿大舉辦呢?領白天明去賞那盛大空前的鬱白香節前,白香香給父親講述了原因。原來渥太華每年都舉辦北美最大的鬱白香花卉節,是因為荷蘭和加拿大兩國之間發生過一段傳奇的感人故事: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荷蘭被德國佔領。荷蘭王室朱莉安娜公主一家來到加拿大的首都渥太華避難。1943年1月,朱莉安娜公主懷胎十月,即將臨產。根據荷蘭王位繼承法規定,新生的皇子或公主必須誕生於荷蘭國土,才能被承認為皇族的一員。不過以當時的情況,朱莉安娜公主根本不可能回到荷蘭分娩。而加拿大法律規定,凡出生在加拿大境內的人生下來自動成為加拿大的落地公民。一時間,兩國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難題。加拿大最後終於破例通過了一項緊急法案,把渥太華市民醫院的一間產房臨時贈予荷蘭。加拿大以他們的機智解決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國際難題,也播下了加荷人民特殊友誼的種子。1943年1月19日,朱莉安娜公主在“自己的領土”上順利生下了第三個女兒瑪格麗特。戰爭結束後,荷蘭以10萬株鬱白香贈送加拿大,以表感激之情。荷蘭也議會通過法案,將渥太華市民醫院那間產房的荷蘭領土主權歸還加拿大。此後,荷蘭皇室每年都向渥太華贈送一萬株鬱白香。1953年,渥太華舉辦了第一屆鬱白香節。1995年,瑪格麗特公主重返渥太華主持鬱白香節,同年,渥太華的鬱白節升格為加拿大鬱白香節,以見證加拿大與荷蘭兩國人民之間的友誼。於是,鬱白香在加拿大便成為象征邦交的友誼之花。
當白天明隨著白香香漫步渥太華街頭,發生在中國那座南方小城裡的所有不快都被暫時擱置和遺忘。數百萬株鬱白香盛開在渥太華的大街小巷,整座城市就像一片五彩的花海。白天明流連其間,除了一波又一波被美麗衝擊帶來的震驚外,白天明再也發不出其他情緒。他能慨歎的除了“美”,便是“好美”。
“巴巴,”白香香調皮地用英文名稱呼白天明,“你給aimee取名叫白香香實在有先見之明,全世界的遊人都趕來為我慶祝節日呢!”白香香穿著色澤鮮豔的短裙, 梳著兩個小辮在花海間穿梭,就像一個精靈。她的笑容讓白天明一震:可不是?鬱白香節,可不就是慶祝白香香的節日嗎?
“香香,別倒著走,走太快,會摔倒的!”白天明一邊追女兒,一邊大聲喊著。
“不要叫我香香,叫我aimee,這是在加拿大,不是在中國,老爸!”白香香已一陣風消失在美麗的馬拉湖公園湖畔。
白天明無法在人叢中搜索到女兒的身影,便焦急地在原地來回轉圈,他試探性地呼喚著:“香香,白香香,aimee——”
整個馬拉湖公園湖畔,男女老少或呼朋喚侶,或舉家出動,拍照留念,磨肩接蹱,遊人如織,哪有白香香的身影?白天明愣愣地看著周遭閃動的人流,驀地被一個白色的身影定格了目光:那是一個妙齡女子,長發及腰,白衣勝雪,長裙的裙擺隨著蹁躚的走動仿佛水波漾起的漣漪,看背影,這是個東方女子。而這背影對白天明來說宛若在夢裡出現了千次萬次,夢裡尋他千百度,那人竟在燈火闌珊處。當她回過身來,微風拂得她的發絲在風裡斜飛亂飄,豔麗的陽光落滿她的肩頭,仿佛許多舞蹈的白點子,白天明就像被最迅猛的電流擊中了周身的神經,他定在那裡,目光一動不動地鎖定湖對岸那個白色的身影,那宛若從夢魂深處走出來的可人兒,白天明的淚瞬間就模糊了視線,那個名字從他心底裡隨著血液汩汩地流淌出來:劉凝波,劉凝波,劉凝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