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昭怎麽會是你的親兄弟?”司徒月已經迫不及待地問出了口。
林亦風蹙起了眉頭,司徒月的問題正是他要找她求證的事情,於是不自然地牽扯了面上的神經,“我也正想問你,你怎麽知道若昭是我的親兄弟?他不是你之前的戀人嗎?你這個說法是自己杜撰的嗎?因為我們相像,所以我們就一定是親兄弟嗎?”
“不然為什麽這麽相像?簡直一模一樣。”司徒月也很懷疑。
“所以嘞,我們就是親兄弟?你要知道,沒有血緣關系長得相像的人也比比皆是,所以你這個邏輯不能成立。”
“可是,我是聽若昭的父親親口說的,”司徒月開始鎮定下來,“他給你們做了鑒定,鑒定結果表明你們是親兄弟,千真萬確,如假包換。”
林亦風將信將疑,他還想再同她爭辯,或者詢問些什麽,卻被120急救車的呼叫聲打斷了。突如而來的救護車的呼嘯聲響徹整個醫院大樓,林亦風和司徒月面面相覷了一會兒,終於在各自悲傷的目光中流露頹然的一抹笑意。哀到極致,竟是笑容。
“夜深了,天冷,你不要在風裡久站了。”司徒月對林亦風說道。
“你呢?”
“我也要回病房。”
“那你先走。”
對話簡短,悲傷卻冗長。司徒月不敢再看林亦風的眼睛,她垂了頭,越過他,緩緩向住院大廳走去。林亦風一直目送著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大樓拐角,他才在夜風中憂傷地抬起頭來。他抬眼透過紫藤花架看天空那輪孤涼的月,心口仿佛被誰重重打了一拳,疼得厲害,心臟裡的血液翻湧著一個名字:司徒月,司徒月,司徒月
司徒月走進燈火通明的一樓住院大廳,看見了白天明。一年不見,原本豐神俊朗的白天明像個遲暮的老人般充滿了頹喪和憔悴。他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原來豐腴的啤酒肚也不見了蹤影。馬茹芬已被推進了急救室,白天朗在急救室外懊喪地走來走去。白天明不想再和他起爭執,便扭轉身子向大樓外走。一轉身,一抬頭,他就望見了司徒月。久違的司徒月,一襲瘦弱的骨架撐不起厚厚的羽絨服,她瑟縮地站在雪白的光線中叫人生憐。
“司徒月!”白天明呼喚了司徒月一聲,便向她飛奔而來,司徒月的心酸了一下,也向他飛撲而去。夜半的住院大廳空蕩蕩的,只有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司徒月,司徒月,傻丫頭,你去哪兒了?”白天明喃喃念叨。
司徒月的淚“嘩嘩”而下。她的手緊緊攀住他的肩膀,就像在海水中沉浮的木筏子終於遇到了尋它的主人。白天明抱住的其實不是司徒月一人,而是司徒月、劉凝波和白若昭。劉凝波和白若昭已經從他的生命裡徹底消失了,只剩司徒月,唯一的司徒月,是陳舊故事裡存留的記憶標本,他生怕自己握不牢,前塵往事就真的煙消雲散了。
二人抱住對方哭了許久,才互相抬起頭來。白天明拉住司徒月的手一起走到手術室外的等候長椅上坐下。調整了一下心情,他問道:“這段時間,你去哪裡了?”
真是個疑難的命題,司徒月無法回答,只是緘默著,時不時啜泣幾下。
白天明歎口氣,換了個問題,“三更半夜,你在醫院做什麽?你住院嗎?生了什麽病?”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不是我,是是我老公。”
一言既出如白染皂。白天明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他抓住司徒月的手臂,眉頭蹙得緊緊的,“怎麽,你結婚了?你竟然結婚了?”
司徒月垂頭喪氣,白天明也自覺失態,他像泄了氣的皮球,低聲道:“也是,若昭死了,你還年輕,難道要你為他守寡不成?”
“就算若昭活著,我和他之間也沒戲,不是嗎?”司徒月淒涼地扯出一抹虛弱的笑。白天明一下沉默了。關於司徒月和若昭之間,他這個叔叔是不盡職的,他沒有為他們苦苦掙扎的愛情做過任何力所能及的事情,他甚至放任他們的愛情做了一枝風前殘燭。如果時光可以重頭來過但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驀地,他猛然想起了什麽,目光熠熠生輝的,仰著頭望司徒月,道:“凝波說你懷了若昭的孩子,孩子呢?”他的目光滑向司徒月懷裡,平平的小腹哪裡有懷孕的跡象,一年了,一年的時間,孩子早該生了吧?”
司徒月並沒有搭腔,她又恢復了沉默。白天明有些頹喪,他的目光回到她臉上,想繼續詢問,探求答案,但是司徒月半邊臉頰上的微微紅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眉睫扭出一個大疙瘩,口齒也不靈光起來,“你,你的臉怎麽了?”
“沒什麽。”司徒月輕描淡寫。
“是被誰打了嗎?”白天明提高了音調,“你老公?”
“天明哥,你這麽晚在醫院出了什麽事嗎?還有你的腳,為什麽走起路來一跛一跛的?”司徒月岔開了話題。
白天明隻好回答她,“我的腳是先前出了一場車禍,這麽晚在醫院是因為若昭媽媽受了傷。”
司徒月的眉毛抬了抬,低低道:“受傷?”
白天明想起從前馬茹芬待司徒月的種種,便下意識地解釋道:“若昭的媽媽現在可不像從前那樣了,她的腦子摔壞了,性情倒是變好了。”
“我知道”
“你怎麽知道?”白天明又一次吃驚,他當然不知道司徒月與林亦風、馬茹芬之間的瓜葛。
司徒月也沒有多做解釋,起身向白天明告別,“天明哥,夜深了,我得回病房去,我怕我老公醒來會找我。”司徒月微微欠了欠身,便垂著頭去找電梯。看著她纖弱的背影顫巍巍走在雪白的光纖中,白天明的鼻子有些酸,他喊住她:“司徒月,你知道凝波她”
司徒月回過身來,眼裡閃爍著晶瑩的光,啞著聲道:“知道,天明哥,一切的一切,我都知道。”電梯門已經滑開,司徒月走了進去,目光絕望,笑容慘烈。一切的一切,她都知道,白天明知道的,不知道的,她統統都知道。知道凝波的苦,凝波的怨,凝波的恨,知道逸偉的負心,向冰兒的陰險怪不得,當凝波從醫院裡失蹤的時候,她給方逸偉打電話,他的態度是那樣淡漠和冰冷,他說凝波是個成年人,她成心要消失,誰有辦法?原來,這是一個早就背叛的人說出的變心的話。愛情,是多麽可笑而不可牢靠的事情?她的凝波在愛情的輻射圈裡死去了,一點一點死去了,再也不會活過來了。當電梯升上去,在貴賓病房的樓層停住,司徒月的內心充滿了仇恨。這仇恨也混雜著季小亭施與她的一巴掌,那巴掌打碎了她所有的幻夢。
林亦風沒有直接回自己病房,而是去了母親病房。夜深人靜,林母竟還沒有睡下,她枯瘦的身體在昏沉的燈光中更顯寂寥。見到林亦風推門進來,她本能地驚跳起來。
“媽,不好意思,嚇著你了。”林亦風道。
林母淡淡地笑:“沒事。”
“想什麽,這麽入神?”
“沒什麽,你怎麽這麽晚還沒睡?”
“你呢?不也這麽晚還沒睡,”林亦風的目光在母親的臉上探尋著,他發現了母親眼神的閃爍和躲避,他狠狠心,終於問道,“媽,能告訴我嗎?我有一個親兄弟對不對?哥哥,還是弟弟?”
林母怔住了,她的臉色急劇地慘白下去,聲音顫抖:“亦風,你在胡說些什麽?”
“我的兄弟已經死了,你還要瞞我瞞到什麽時候?”林亦風說完,就發現母親整個人都僵住了,她的唇上僅有的一點血色也不見了,然後他聽見她牙齒打顫的聲音:“你說他已經死了?”
“嗯!”林亦風點頭。
林母“哇”地哭出了聲。
林母這一場哭可謂五內俱裂,肝腸寸斷。她撲在林亦風懷裡哭得背過氣去。而林亦風坐在病床邊,任由母親的眼淚把他肩頭的衣裳濡濕。他抬手輕輕拍母親的背,等著母親在劇烈的哭泣裡漸漸安靜下來。林母哭了許久,仿佛一個世紀般,終於困倦地伏在林亦風肩頭,哭聲消失了,但身子還是一抽一抽的,她像一隻蟄伏的冬眠昆蟲,頹然,懊喪,無奈其何。
林亦風扳起母親的身體,眉頭微蹙,用感性的聲音道:“媽媽,跟我說說吧,究竟怎麽一回事?”
林母深陷的眼眶汪滿眼淚,林亦風的問題讓那淚水又從眼眶裡溢出來,滑落在瘦削的面龐上,聳起的顴骨被淚水滑過,閃著濕漉漉的淚光。她回望著兒子,卻說不出話來。
“媽媽,他到底是哥哥,還是弟弟,既然是我的親兄弟,為什麽沒有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是被人抱走了嗎?他被人抱走,您是知情的,還是不知情的?”林亦風徐徐追問著。
林母深吸一口氣,把頭別向一邊,許久,歎了一口氣道:“亦風,夜深了,你回自己病房去吧!”
“媽”林亦風責備地喊起來,他多想知道真相,真相就在母親心裡,呼之欲出,可是她卻千呼萬喚不肯開口。
“媽媽累了,要睡覺了。”林母說著,就躺進被窩裡,背對著林亦風,閉上眼睛。
看著母親的背影,林亦風有些鬱悶和氣結,但也隻好道:“那好,你先睡,明天我再來找你說。”林亦風拉了拉母親的被子,就起身走出了病房。病房的門被輕輕掩上,林母睜開了眼睛,豆大的淚珠從眼裡一顆顆滑落,她的眼前閃過二十六年前的一幕,那一幕伴隨著嬰孩撕心裂肺的哭聲每每在她的夢境裡出現,像一把刀在狠狠剜她的心。“我的兄弟他已經死了!”耳邊廂驀地重現林亦風的話,林母陡然睜大了眼睛,她隻覺胸口火燒般灼痛,一口葷腥的液體便衝口而出,林母趕忙用手掩住嘴巴,霎時手上一片濡濕和灼熱,她攤開掌心看時,只見一口殷紅的血新鮮地汪在蜷起的掌心裡。她的心頭湧起深深深深地絕望。
馬茹芬睜開眼睛的時候隻覺頭一陣刺痛,眼前是明晃晃的天光,鼻腔前方充滿醫院特有的消毒藥水的氣味。視線在一片混亂與模糊中漸漸清晰過來,然後她看見了立於面前的白天朗和白天明哥倆。
“大嫂,你醒了?”白天明臉上流露欣喜的笑容,身子向前傾,握住了馬茹芬的手。
“天明,”馬茹芬喃喃喚道,“你你能站起來了?”問完這話,馬茹芬就覺得疲累,依稀記得天明出了車禍,躺在床上絲毫不敢多動彈,可是這會兒他竟活脫脫站在面前,這是怎麽回事啊?
白天明被馬茹芬一問,心下生疑,“大嫂,你在說什麽啊?我本來就能站起來啊!”
“你不是出車禍了嗎?”馬茹芬用手捧住疼痛欲裂的頭。
白天明臉色一僵,他直起身子,回頭望了一眼白天朗,白天朗正黑著臉陰沉地站在一旁。
馬茹芬努力支撐起身子,才發現自己的手上插著吊針,順著吊針上的輸液管子,她看到了懸於架子上的吊瓶,心裡疑惑,又問天明道:“天明,我怎麽在掛瓶啊?這是哪裡?”
“大嫂,你的頭受傷了,你這是在醫院呢!是我和大哥送你來醫院的。”白天明下意識地幫白天朗開脫,他不想馬茹芬記起自己的傷是白天朗造成的。
“我的頭受傷了?我的頭怎麽會受傷呢?”馬茹芬晃了晃自己昏沉的頭。她的問題叫白天明為難,白天明隻好又回頭看一眼白天朗,白天朗抿著唇,面色難看。馬茹芬晃了自己的頭幾下,意識竟開始漸漸清晰起來,是的,她的頭受傷了,她記起來她是從樓梯上摔下去的,她清楚地記得她和白天朗在白家大宅內起了爭執,她說她要去找天明,白天朗來拉她,他們在拉拉扯扯中,她被白天朗推了一下,就從高高的樓梯上滾下去。一級又一級的台階撞擊著她的頭,直到她滾到最底層,頭撞在最末一層台階上,人就昏了過去。馬茹芬立馬坐起了身子,目露凶光,她指著白天朗,氣憤地說道:“是天朗,是天朗!”
白天明隻覺那場面好尷尬,一個行凶的人被人當場指證,真的很掛不住面子,但是白天朗卻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和馬茹芬對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