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方逸偉出現那棟陳舊的市委大樓內,付小日早就歡天喜地地從值班室裡迎出來。見方逸偉西裝革履,人模人樣,不禁打趣道:“逸偉,混得不錯嘛!小弟辭職跟你下海算了。”他雖然滿臉堆笑,眼裡卻早有晶瑩的淚光在閃動。
方逸偉拍了下他的頭,嚴肅道:“滾一邊去。”
付小日摸著被敲疼的頭嘿嘿地笑。方逸偉沒再和他多交流,就徑直從二樓走到頂樓書記辦公室去。猛然見著方逸偉,書記愣了愣,隨即打發了辦公室其他客人,招呼方逸偉坐。他給方逸偉倒了茶,和他寒暄了些家長裡短,接著二人便陷入沉默。曾經默契的上下級共處一室,顯得說不清的尷尬。
“書記,對不起。”終於,方逸偉滿含歉意道。
書記欣喜地看著他,“怎麽,你願意重新回來?”
“不,我既然離開肯定就不會再回來。”
書記無比失落,喃喃道:“你走後,我一直沒物色到合適的秘書人選,你原來的老科長畢竟年齡大了,你知道市高官秘書是個體力活,非年輕人不可。”
“值班室的付小日不錯,可以讓科長帶他一段時間,我想肯定會很快上手。”方逸偉之所以推薦付小日,都是因為和付小日的兄弟情義。自己是在體制內混過的人,都知道體制內的人提拔不容易,尤其是沒有任何背景的年輕人,除非是跟了一把手,否則提拔速度就像蝸牛,甚至完全沒有晉升的機會。而書記對方逸偉的提議當然無法馬上采納,這年頭各種人情關系、利益關系,托他提攜後人,方逸偉雖然曾經做過他的秘書,可畢竟不是親兒子,他怎麽可能因為他的一兩句話就去讓一個完全不知根不知底的年輕人來做自己秘書?要知道在官場,秘書和司機可是官們的隨身攝像頭。所有好事壞事,秘書、司機全都知情,這也是官們特別優待秘書、司機的原因。
方逸偉知道書記的顧慮,他說出自己此番的來意,“書記,這回我是從北京帶了2億投資款回來的,你看看市裡有多少爛尾樓需要繼續動工,讓專人聯系我吧!”方逸偉說著就起身和書記告別。
書記恍惚了一秒鍾,終於聽懂方逸偉的來意,不禁喜出望外。他是帶著巨款回來投資房地產的,這真是春風化雨的好事。他忙不迭握住方逸偉伸過來的手,滿臉陽光普照,激動得無以複加,“謝謝你,逸偉,我馬上就跟秘書科說把付小日從值班室調上來。”
“謝謝書記。”方逸偉邁著輕盈的步子下樓,付小日正站在值班室門口雙手抱胸,微仰著頭,一臉期待地看著他。見方逸偉從樓梯上走下來,付小日連忙小跑著上前,雙手握在他手臂上,眉開眼笑:“逸偉,你是不是準備回市委辦?”
方逸偉輕輕呼出一口氣,意味深長看了付小日一眼,在心裡說:小日,哥能幫你的也只有這些了。
見方逸偉深沉地笑,付小日的笑容也漸漸隱下去,他道:“現在看你西裝款款,知道你認祖歸宗,當了富家公子了,怎麽可能還回來做那受氣的小秘書?”
方逸偉眉峰一挑,“怎麽,你覺得秘書是個受氣活?”
付小日撇撇嘴,“你自己都當過市高官秘書,你不比我更有發言權嗎?受氣是肯定的,可是也會有很好的收獲啊!像我們這些待值班室的,想求這種受氣的機會求也求不來呢!市高官秘書,有大好的前程,而我們,只能看著那陽光燦爛的前途流下哈喇子……”付小日說這話的時候一臉豔羨和神往的表情。
方逸偉看在眼裡,伸手拍了拍付小日的肩膀,說:“我有事先走,你回頭不值班就打我電話,還是原來那個號。”
“哦哦,逸偉,是要請我喝小酒的節奏嗎?”付小日對著方逸偉下到一樓的背影喊。
“吃大餐!”方逸偉回頭,含著絲疼愛瞥了付小日一眼。付小日眉眼笑得彎彎的,使勁衝他揮手。方逸偉微微和他點了點頭,離開了市委大樓。他有更要緊的事情辦,那就是將八尺門18號拍賣回來。
報上已刊登了八尺門18號拍賣的消息,方逸偉到達拍賣行的時候被告知八尺門18號已經被人競拍下來,競拍價高出市面價的兩倍,方逸偉覺得太不可思議了。有誰會對一棟老宅子如此感興趣?被法院查封並拍賣的房子通常以低於市面價的價格出售,而八尺門18號的競買價高得離譜。方逸偉動用各種關系調查買方的信息,他無論如何,無論多高的價錢都要贖回劉凝波的房子。當向思明的名字呈現在方逸偉跟前時,他一下蹙緊了眉頭,原來是向家,怪不得,他早該想到的。再一次出現在醫院裡,向思明志得意滿地笑了。
醫院草坪的長椅上,二人並排而坐,說不出的劍拔弩張。
“我早就等你主動來找我了。”向思明輕描淡寫地扯了扯唇角。
“多少錢,可以把房子還給我?”方逸偉單刀直入。
“多少錢?這不是錢的問題,房產證上又不寫方逸偉三個字,讓我如何還給你啊?”
方逸偉努力撫平自己隨時都可能飆出來的怒氣,隱忍地道:“說吧,要什麽條件,才能答應把房子還給我。”
“娶我女兒!”向思明果斷說道。
方逸偉覺得不可思議,他瞥了向思明一眼,道:“你不覺得這是個很可笑的提議嗎?”
向思明正想說話,方逸偉打斷他,“你覺得我可能答應嗎?”方逸偉側過臉斜睨著他。
向思明鐵青了臉色,毫不含糊地回應方逸偉:“不結婚也可以,至少陪著她把腳傷看好,醫生說她的雙腿只要堅持做複健,是可以行走的。可是,沒有你陪著,她是不會好好做複健的。這是我最後的底線,冰兒的腿什麽時候能行走,八尺門18號就什麽時候還給你。”向思明說著,站起身徑直走掉,留方逸偉一個人在陽光裡沉思。他能不答應嗎?他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方逸偉抬頭望見春天近在眼前,卻又似乎遠在天邊。他在明麗到近乎清澈的陽光裡痛苦地閉上眼睛。
馬茹芬和白天朗一直分房睡,自從鉸了白天朗那件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襯衫之後,兩人一直冷戰。元宵節,馬茹芬難得的留在白家大宅吃團圓飯,元宵節後她又開始早出晚歸。大寶小寶那兩個可愛的孩子越來越和她親厚,季慶仁對她每日光臨季公館也已經習以為常,馬茹芬跟他說抱歉天天來打擾時,他就樂呵呵地說得了個免費保姆,求之不得。司徒月和馬茹芬雖然不能無話不談,平時在一起,也甚少交流,但二人心裡早已把對方拉進心門之內。畢竟大寶小寶成了維系他們情感的紐帶。
這日,馬茹芬照例穿上精挑細選的衣服準備出門去,因為大寶小寶總喜歡伸手她的衣服,所以她從衣服的質料、顏色都精心挑選。質料需得絨絨的,摸起來暖暖的,柔柔的,觸感極好顏色需得明麗的,小孩子喜歡鮮豔的顏色,能像看見花兒一樣眼睛雪亮、心情舒暢。每日和大寶小寶相處,馬茹芬漸漸從若昭死去的陰霾裡走出來。這個世界上,唯有孩子是讓人激動的,他們是馨香的生命,能給人無窮的活力,能感染人的心情。馬茹芬正輕快地走下樓梯去,迎面碰上了白天朗。曾經溫順隱忍的丈夫早就換了個人,偷情壯了他的雄心豹子膽,另一個女人的甜言蜜語和濃情蜜意腐蝕了他的心性,馬茹芬不看他,徑自越過他下樓去。剛一擦肩,白天朗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馬茹芬回頭對上了他陰鬱的眼神。那眼神寫滿厭惡和不悅,就像大年初一早上,他一覺醒來看見滿地的襯衫碎布條,恨不能將她生吞活剝的樣子。
“怎麽,還要追究襯衫被鉸的事情嗎?不是都說好了嗎?你繼續過你的快活日子,我們互不干涉,也互不拆穿,相安無事活在這白家大宅內。”馬茹芬把頭一伸,鼻子裡冷哼了一聲。
白天朗揚起巴掌,馬茹芬斜挑著眼睛看那舉在空中的手,淡淡道:“還想再我從樓梯上推下去,然後失憶?你大可不必這樣,這樣髒了你的手,我說過,我不會拆穿你和柔桑之間見不得人的勾當。”
白天朗放開馬茹芬,整了整衣衫,冷笑道:“這麽深明大義,可惜太晚了。你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門,是不是會你的老情人去了?若昭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他是誰的野種?”
馬茹芬一巴掌蓋在白天朗臉上,情緒激動,“你不要侮辱我的若昭。”
白天朗的臉歪在一邊,許久才正過身子,“好,好,我本來對你還有愧疚感,這一巴掌,我們兩清了。我和柔桑是真心相愛的,我們再不齒,也是在白家大宅內,而你,出了這白家大宅敗壞白家門風,我早晚和你算帳!”
白天朗說著就要走,馬茹芬叫住了他,“我沒有乾對不起你的事!我是去看若昭的孩子!”
白天朗剛剛抬起的腳又收了回來,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馬茹芬微微振奮的臉上。
“司徒月生了若昭的孩子,那是我們白家的孫子。”
“所以嘞?”
“我要把他們接回白家!”
白天朗狂笑起來,“你真是好天真啊,馬女士!白若昭冠了白家的姓二十多年,卻不是我白天朗的兒子!他不是!他就是個冒牌貨!騙子!他都沒有資格再冠白家的姓,他的兒子又憑什麽進入我白家?我覺得你真的天真透頂!白若昭是你的兒子,但不是我的!白若昭的兒子是你馬茹芬的孫子,但不是我白天朗的!你可以把他們接回馬家,我絕不可能讓他進我白家的門!”白天朗說完,頭也不回地上樓去。
馬茹芬一下跌坐到樓梯上,悵惘神傷。白天朗說若昭不是他的兒子,只是她馬茹芬的兒子。白天朗錯了,他一直以為若昭是馬茹芬和別的男人偷情生下的孩子,真相永遠不是想當然的事情。馬茹芬一直愛白天朗,多愛,只有她自己心裡清楚,只是現在白天朗傷透她的心,她對他的愛顯得太不值得了。若昭也不是她馬茹芬的兒子,只是二十多年的養育,親不親生的,又有什麽關系?白天朗不過是在為自己的無恥尋找借口,為自己能繼續和柔桑苟且而又不負愧疚感而尋找理由。馬茹芬失魂落魄地起身,幽魂一樣飄出白家。她心裡空落落的,莫說白天朗不答應接回大寶小寶,就算他願意,季家也未必願意啊!季公館偌大的家業,之所以願意讓兩個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去繼承,無非是因為季大少爺有難言之隱,這一點不用司徒月告訴她,她也能猜到一二,所以,白天朗也好,季慶仁也好,誰不會支持她接回大寶小寶的想法的。現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當初安撫司徒月時說的那樣:只是去看看大寶小寶,只要天天能看到他們,也就心滿意足了。竟然是一語成讖,剛開始她說這句話只是權宜之計,她是陰險的,有目的的,耍心機的,她是想慢慢接近,了解大寶小寶,讓他們對她這個奶奶有好感,然後再尋找合適機會和季慶仁談判。現在看來,那已是無法實現的念想了。
方逸偉在市裡注冊了一家投資公司,取名楊劉集團。 滿城的爛尾樓因為方逸偉的資白重新動工。方逸偉依照向思明的條件,開始每日去醫院陪伴向冰兒做雙腳複健。向冰兒的腳要想恢復行走其實希望渺茫,可是方逸偉還是執拗地陪著她,有他監督,向冰兒不再對複健持消極態度,而他不過是想要回劉凝波的房子而已。方逸偉對向思明的為人已十分通透,說話不認帳對他來說可不是什麽難事,所以堅決要求簽一份協議,只要向冰兒的腳能夠行走,八尺門18號就必須轉賣給他。凝波,今生今世,一切都太遲了,我所能做的只有排除一切代價要回房子,那是我們兩個人的房子,承載了我們之間所有美好的回憶。
司徒月接到林亦風掛來的手機,頗感吃驚。自從季小亭知道綁架真相後,她就和林亦風失去了聯系。林亦風在電話裡頭說有東西要交給她,司徒月想了想,還是去林家厝找他。
“你要出門去?”馬茹芬將大寶小寶交給保姆,問司徒月。
司徒月木然地點頭。
“是去見那個和若昭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孩子嗎?”
司徒月吃驚馬茹芬的料事如神,便緘默著,不承認也不否認。
“我和你一起去。”
司徒月疑惑地看著馬茹芬。
馬茹芬淡淡地笑,頗為傷感,“你不想知道關於若昭身世的事情嗎?”
司徒月一怔,繼而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