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出來,柔桑讓天朗送她到“藍家小築”探看一下藍鳳凰,誰知藍鳳凰並不在“藍家小築”的閣樓。她昏睡了一夜,到次日醒來時覺得頭痛得緊,便給付小日掛了電話,付小日向單位請了假火急火燎去“藍家小築”接了她便送到醫院去。知道自己被柔桑下了安眠藥,藍鳳凰是氣不打一處來,誰知向冰兒給她掛電話,讓她暫時不要揭發柔桑,就更加鬱悶憋屈了。幸而有付小日陪著說笑解悶,也就暫時放下了心裡的結,就這麽相安無事地挨著日子。全城下都在營造張燈結彩的春節氣氛,仿佛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迎接年三十的那頓豐盛晚餐。辭舊迎新,自然意義非凡。唯有季公館和白家大宅開心不起來。
白天朗拿到了和林亦風的比對結果,他們之間毫無關聯,不存在血親的可能性。他每日都為這個結果懊喪,許多次走進若昭的房間對著牆若昭的照片發呆,這麽相像的兩張臉,怎麽可能毫無牽扯?這完全不符合生物科學的邏輯。猛然靈機一動,去浴室拿了若昭的牙刷送到檢驗中心去。若昭雖然死了,可是他生前的房間還照常留著,因而牙刷還殘留著若昭的攜帶物。他想解開一直縈繞在自己的心頭的謎團,這樣相像的兩張面孔怎麽可能沒有關系?白天朗在對化驗結果焦灼的等待中消磨時光,靠近年關。
季小亭還在住院,病體康復得很緩慢。司徒月沉浸在自己的傷悲了,偶爾去探視一下他。她已經出院回了季公館,每日懶散在房間裡,少言寡語,幾乎忘記了林亦風的存在。年關就這麽日複一日地逼近了,還是阿殘提醒了司徒月已經許久不曾去探望季小亭了。司徒月這才收拾了妝容,向醫院出發。她不知道這一去,她和季小亭、林亦風的悲劇就真正開始了。
第七十五章真相
司徒月帶了裝在保溫瓶裡的雞湯,抵達了季小亭的病房。季小亭已從重症監護室轉入貴賓病房。貴賓病房的設計很舒適,就跟居家似的,所有物什一應俱全。司徒月到達病房的時候,季小亭卻不在,問了留守的傭人,答他被推去做檢查。司徒月把雞湯擱在儲物櫃,百無聊向地在靠窗的沙發坐下。傭人來和她閑聊,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林亦風,那女傭像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對司徒月說:“少奶奶,那個和你們一起被綁架的林老師午來病房看少爺了,他雖然肋骨骨折,倒是比少爺好得快,或許窮人的孩子就是命賤,聽說那林老師家境不是一般地差,哪像咱們少爺,從小蜜罐裡長大的,什麽時候遭過這罪啊!少爺中了一槍,命是保住了,可是失血太多,又怕傷口感染,康復就跟蝸牛似的。”女傭還在絮絮叨叨,司徒月顯得不耐,女傭評價林亦風的那段話讓她很不舒服。如果女傭知道她這高貴的季家少奶奶也是窮人出生,是不是立馬會流露鄙夷的神色?
“少奶奶,您要去找少爺嗎?”女傭見司徒月站起身,殷勤地詢問道。
“我去看看林老師,他住院這麽久,我還沒去看過他呢!少爺回來了,就說我馬就來,不必來找我。”司徒月叮囑了幾句,就出了貴賓病房,到普通病房區尋找林亦風。在骨科病房,司徒月找到了林亦風。司徒月推開病房門時,林亦風正一個人躺在床,他的胸前用彈力胸固定著,雙眼直直地盯著天花板。聽到病房門被推開的聲音,他垂下眼眸像病房門瞟了一眼,頓時眼睛雪亮。他幾乎要彈跳起來,巨幅的動作拉動了傷口,疼得幾乎要了他的命。司徒月趕忙前幫他,他小心呼吸著坐起了身子,直挺挺的,不敢再挪動分毫。
看司徒月在病床邊的椅子坐了下來,林亦風微笑著道:“怎麽到現在才來看我?怎麽說也患難與共過,你有點薄情寡義喲!”林亦風努力開著玩笑,他想讓司徒月紅愁綠慘的面容舒展些,卻只是讓自己的面色更加慘白。
“看來你傷得不重嘛,還有力氣開玩笑。”司徒月撇撇嘴,勉強笑了笑。林亦風的臉龐讓她時不時就有若昭立於面前的錯覺,再加肖家小別墅帶出來的那本日記,司徒月覺得前塵往事不但沒有過去,還一股腦擁擠到了眼前。那些沉重的往事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她還哪裡能輕易舒展開笑顏?
“什麽你你你的?在倉庫裡的時候,你可是答應過我要尊我一聲小林哥的。”林亦風還是故作歡喜,其實在剛剛的起身時,他已經牽動了傷口,此刻正隱隱作疼著。
司徒月看得出來他在使勁隱忍,還趁說話的間隙快速吸了吸氣,便擠了一個很給面子的笑,卻是苦菜花一樣淒淒慘慘的。
“這麽難看的笑,還不如不笑,我怎麽說也是被你拖累的吧?你看我還落了一身殘疾,你喊我一聲小林哥,會死啊?非要沒禮貌地林亦風林亦風地叫嗎?”
“好啦好啦,叫你還不成嗎?哪就殘疾了?我看你不恢復得挺好?”司徒月沒奈何地笑起來。這個林亦風看不出來真是個玩興未減的孩童。
“那你還不快叫?”林亦風催促。
“小林哥!”司徒月的聲音低低的,竟然十分羞赧。
林亦風又討價還價了,“你這跟蚊子叫似的,誰聽得見哪?大聲點!”
“小林哥!”司徒月沒好氣地喊了他一聲,便連帶咳嗽起來,唬得林亦風睜大了眼睛。
“怎麽,你在倉庫裡受了涼,到現在還沒好啊?”林亦風收斂了笑容,關切地問司徒月。
司徒月咳停了,便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受涼了?誰告訴你的?”
“還用誰告訴我嗎?我們被關的地方是山,地就是泥土,又陰又涼,我們一直歪在地,不著涼才怪,你一個女孩子家,身子骨如果受得了,豈不成漢子了?”
“現在不都流行女漢子嗎?”
“那你也不是,你看起來就不是。”
“你倒是漢子了?逞強,然後吃苦頭了吧?肋骨折斷的時候,如果插進內髒去,看你怎麽辦?”
倆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聊著聊著,司徒月就開始晃神。從前的從前,她和若昭就是這樣鬥嘴的,在他們的戀愛中,鬥嘴佔據了絕大多數時間,劉凝波時常稱他們兩個是歡喜冤家。而眼前的人,他詼諧的言語,調皮的眉眼,就像是若昭的翻版,司徒月不禁想起前人的一句詩詞:似曾相識燕歸來。心下有一根弦仿佛被誰輕易就撥動了,細細碎碎地動著,觸碰著她內心的柔軟,然後絲絲入扣地疼。
林亦風不知為何突然噤了聲,他發覺到病房空氣裡的異樣,隻覺得臉頰燙得厲害。二人的目光尷尬地對接了一下,又立馬錯開。
司徒月清了清嗓子,發出的聲音還是有些暗啞,像絲綢斷面沙沙的,“小……小林哥,聽傭人說你午去看季小亭了?”
“是啊!”林亦風已經調整好狀態,換一臉燦爛笑容,“雖然說我是被你們季家拖累的,但後來季少爺被綁架,可完全就是為了替換我了。”
司徒月垂著頭,並不搭腔。
林亦風繼續道:“司徒月,季少爺有生你的氣嗎?你為了我這個外人能夠順利開脫,幫著歹徒綁架自己的丈夫,其實我心底裡是很感激你的,同時也很震驚。”
司徒月沉默了許久,答道:“小亭,還有季公館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真相。”
林亦風愣了一下,隨即也陷入了沉默。
司徒月不知道,此時此刻,季小亭就站在林亦風的病房門外。他檢查完畢回到病房,傭人告訴他司徒月來看他,他簡直歡喜得忘乎所以,立馬就來找她。然後他聽見了林亦風口中的真相,這個真相司徒月不曾在他面前提起,不曾在季家人面前提起,她把這個秘密守得嚴嚴實實的,密不透風。而他的心在此時此刻跌入深深的谷底,碎成粉末。
季小亭不用照鏡子都知道這時這刻他的臉色已經難堪到極點,他艱難地轉過身,蹣跚地邁步。胸前已經彌合的傷口仿佛一下又破開了,一種比子彈還要凶猛的暗器戳進了那個傷口,這次沒有打歪,而是不偏不倚正中心臟。他抬起沉重萬分的手按住胸口,那疼痛卻變成了觸手可及。他隻覺得呼吸困難,只能暫停了腳步,扶著牆壁,微微喘氣。
“小亭!”身後傳來司徒月的聲音,季小亭的身子一凜,臉色更加煞白,他原想加緊腳步,此刻,他不想看見司徒月,卻怎麽也邁不開步子,兩隻腳就像灌了水泥,千斤重一般。
司徒月已經快速跑了來,她的手握住了季小亭的手,季小亭的臉頰明顯抽動了一下,他想抽出手,卻又在感覺到她掌心的柔軟與溫暖時僵硬住,沒有抽離。
“我不是跟傭人說讓你在病房等我嗎?你怎麽就找來了?”司徒月嗔怪著。
季小亭半晌答道:“我出來走走而已。”說著,便讓司徒月扶著回自己病房去。一路季小亭都沒有說話,回到病房,就推開司徒月的手,讓女傭扶著躺到床去假寐。司徒月隻當他是傷情未愈,便小聲叮囑了女傭幾句,自己離開醫院。司徒月一走,季小亭就睜開了眼睛,他隻覺得胸口沉悶,眼眶周圍脹痛得厲害,接著便有溫熱的液體濡濕了兩排長睫毛。他緊緊抿著唇,黑著臉。他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綁架當天的事,他幾乎一心思撲在司徒月的安危,可是他竟只是司徒月的一粒棋子,是她為了保住林亦風平安的交換條件。她忘了他是她的丈夫,他才是她現在的天。她隻記得她的前塵舊愛,哪怕是一張一模一樣的臉就能叫她犧牲他,這個女人,可惡!
白天朗面對著那份檢驗結果時,心裡是歡呼雀躍的。林亦風和白若昭的檢測結果是99.99的相似度,這麽說這兩個人是絕對的一奶同胞。他就說嘛,世界怎麽會有長得這麽相像的兩個人?原來是親兄弟。正當他笑逐顏開的時候,驀然怔住:如果林亦風和白若昭是親兄弟,而林亦風和他沒有血緣關系,那麽白若昭和他呢?白天朗的面孔立時扭曲起來,他渾身發抖地返回了檢驗中心,狂砸了一堆錢,讓檢驗人員幫他和白若昭做鑒定。
“立刻,馬,我要知道結果!”白天朗的眼睛血紅著。醫生收了錢,連忙開始做鑒定。而白天朗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醫生手裡搖晃的儀器,那些光晃得他頭昏眼花。
白天朗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站在熙來攘往的人流中,身邊鱗次櫛比的高樓仿佛一股腦向他逼仄過來,還有檢驗中心醫生的話:“白先生,您和白若昭的鑒定結果表明,你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
沒有血緣關系!沒有血緣關系!沒有血緣關系!
白天朗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然後狂奔。不可能!怎麽可能?他養育二十多年的兒子,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他為他的死幾乎耗盡了心血,哭盡了眼淚,可是他被欺騙了!他的兒子不是他的兒子!
白天朗沒頭沒腦地跑著,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裡,他不知道自己能跑去哪裡,直從日頭正中跑到日頭西斜,他發現自己站在墓園外。一排排墓碑沉默地立在冬日的斜陽裡,他像無頭蒼蠅一樣走了進去,愣頭愣腦地一直朝前,迎面走來一個年輕女子,他和她撞在一起,他卻並不看她,越過她,依舊向前走。
司徒月本來也想繼續朝前走,可是驀然回過身來,發現剛剛和她相撞的人是白天朗白若昭的爸爸。司徒月就那麽僵立住,扭著頭看他落寞而蹣跚的背影,那背影被夕陽拉得淡而模糊,拉得老長,一直拉到白若昭的墓碑。他也來看若昭。司徒月的嘴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淒涼的,像雨後的殘紅,有些慘不忍睹。若昭死了一年,她這是第二次來看他。回來他的墓前是母親被執行死刑的那天,她在他的墓碑哭昏了。這一次來看他,她沒有再流眼淚。現在她過得很好,安安穩穩的,她會一直這樣安安穩穩地陪伴他的孩子長大,長成和若昭一樣豐神俊朗的年輕男人。可是眼前的男人呢?他是若昭的父親,中年喪子,白發人送黑發人,再多的財富也是枉然。司徒月一直目送著白天朗的背影寂寥地走到若昭的墓前,然後她聽見他傷心欲絕的聲音:“為什麽,檢驗結果顯示,你和林亦風有血緣關系,和我卻沒有?”
司徒月猛然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聽著他繼續說下去:“為什麽,你們是親兄弟,而你卻不是我的親兒子?我養了你二十多年,用盡心力愛你,為你哭盡眼淚,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為什麽要欺騙我?不是我的兒子,你為什麽會出現在白家,為什麽姓白,為什麽喊我爸爸?你不是我兒子,你是個騙子!騙子!騙子!”白天朗的頭一下一下撞擊在墓碑,額的鮮血染紅了若昭的黑白遺照。
司徒月一步步向後退去,這個真相震得她無法回魂。白若昭居然不是白天朗的兒子,林亦風和白若昭居然才是親兄弟。怪不得他們長得那麽相像,原來是一個模子刻出了兩個印。司徒月無法平複自己的心緒,她只是回身就朝墓園外走,她要去找林亦風,她要問問他知不知道他有個親兄弟,她要告訴他他和她的若昭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司徒月飛也似的奔出墓園,攔了一輛的士就朝醫院而去。
司徒月再次出現在病房裡,林亦風又驚又喜:“你……怎麽……去……去而複返?”他竟然丟臉地口吃起來。
林母正在一旁給林亦風倒開水,司徒月太興奮了,所以忽略了她的存在,她直撲到床前去,握住林亦風的手臂,仰著臉,眼睛裡神采飛揚的,“你知道嗎?小林哥,你有一個親兄弟!”
林母手一顫,杯子就打到地去,清脆的玻璃碰擊地磚的聲音,然後杯子碎成四分五裂。
聽到響動,林亦風和司徒月都朝林母這邊看過來。
“媽,你怎麽了?”林亦風問。
“沒什麽,只是不小心打碎了杯子。”林母聲音有些發抖,但還是盡力掩飾了一臉張惶。
“被開水燙著沒?”林亦風再次問。
“沒有啦!我去拿掃把清掃一下。”林母說著就去走廊外找掃把,快速掃掉玻璃碎片,她幾乎垂著頭就離開了林亦風病房,她不敢面對司徒月和林亦風注視的目光,她甚至都來不及問林亦風這個女孩子是誰,她就那麽慌裡慌張地逃之夭夭。
林母一離開病房,林亦風就抓住了司徒月的手問:“你剛剛在說什麽啊?什麽親兄弟?”
司徒月正要解釋,忽聽病房門口傳來季小亭的聲音:“司徒月!”
司徒月回過頭去,看見了季小亭纖弱的病體搖搖欲墜地站在病房門口,他的眼睛正死死盯住林亦風和她緊緊相握的手。
司徒月和林亦風在季小亭審視的目光下松開對方的手,有一刹那的不知所措和尷尬。
“你怎麽來了?”司徒月起身,走向季小亭,她有些硬著頭皮開腔。
果聽季小亭酸溜溜道:“來看好戲啊!”
“小亭,你不要誤會……”
“誤會什麽?”季小亭冷冷地打斷她,緩緩走向林亦風病床前,“早,林老師去我的病房看我,下午我來林老師的病房看他,禮尚往來,只是我來的有些不是時候啊!”
一聽季小亭的聲息不對,司徒月胸腔就像堵了一面牆,沉悶,又推不開。那邊廂,林亦風也是面色尷尬,他使勁換笑臉看向季小亭,季小亭倒看不出不悅的神色,他似乎已經開始掩藏面的不滿,換了溫和的笑容,“怎麽樣,肋骨愈合得不好嗎?”
“還不錯,醫生說基本都長好了。”林亦風也微笑著。他想裝出坦蕩蕩的笑容,卻在言語間沒來由地心虛了幾分。
季小亭沉靜地聽著,然後轉過身,對病房門口的司徒月道:“聽到了嗎?醫生說林老師的傷恢復得不錯,所以你就不要三天兩頭往他病房跑了,不對,是一天兩頭!”季小亭說著,收斂了笑容,眸子一黯,一臉的冷若冰霜。他徑自越過司徒月,走了出去。發現司徒月呆愣在原地,沒有跟來,他又煩躁地折回身子,對著司徒月伸出手去,“怎麽,我都來接你了,你還舍不得林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