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暮雪奔跑在鄉間的小路上,聞著熟悉的泥土香,心裡有數百隻鳥兒在齊聲歡唱。還是這裡舒服啊!就連莊稼地裡新上的土肥散發出來的氣味,也是那樣的叫人懷念。那扇朱漆的院門在風雨的侵蝕下已有些斑駁,在陰雨的天氣裡看起便是歷盡滄桑的佐證。一隻大白貓橫臥在門口,警惕地豎著耳朵,一副守護者的模樣。院裡院外的花與樹枝枝蔓蔓地糾纏在一起,漸漸地遮住了牆體,隻留下滿眼的綠色和嬌豔的花朵。 大白聽見腳步就睜開了眼,見是老相識,喵地一聲就撲在了蕭暮雪身上,又是蹭又是拱,好一陣撒嬌。
“我回來了!”蕭暮雪一隻手抱著大白,一隻手去推院門,嘴裡興衝衝地叫道,“爺爺,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院子裡很安靜,相思鳥站在樹梢打盹,隻偶爾在夢裡呻吟。
“媽……”蕭暮雪心裡不安,又提高嗓門叫道,“爸……”
從藥房裡走出來一個人,竟然是葉寒川。“暮雪?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蕭暮雪更加不安了:“怎麽,我不能回來?倒是你,你們學校早就收假了,你怎麽還沒返校?”
葉寒川沒有說話,似乎有難言之隱。
蕭蘭樞從廚房走出來,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雪兒?我不是今天早上才托人帶信給你嗎,這麽快你就到家了?”
“什麽信?”蕭暮雪盯著他手裡的藥碗,慢慢放下背上的包,“誰生病了?”
蕭蘭樞和葉寒川對望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一陣咳嗽聲從蘇世安的屋子裡傳了出來,緊接著就響起了蘇婉言的聲音:“雪兒,你快進來!”她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平和,顯得十分急促。
“爺爺?”蕭暮雪撒腿就跑,幾個跨步就進了臥室,“爺爺!”
蘇世安緊閉雙眼,形容枯槁,精神頹靡,無力地斜靠在枕頭上,完全沒有了往日的矍鑠與容光。聽到蕭暮雪的聲音,他吃力地睜開眼,那眼神也宛如蒙了塵的燈,昏暗不明。“雪……雪兒,你回來了……”
蕭暮雪撲倒在床邊,眼淚撲簌簌地滾了下來:“爺爺,爺爺您怎麽了?”
蘇婉言擦著眼角的淚,哽咽著說:“爺爺生病了……你不要擔心,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是什麽病?”
蘇婉言不說話。
“媽!”蕭暮雪著急了,蹭地一下站起身,“快點告訴我!你不說,我就去問寒川。”
“雪兒!”蘇婉言拉住她,“快別為難那孩子了!”
“那就快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我走的時候爺爺還好好的,這前後才過了多久,他就病成這樣了。你如果不跟我講實話,我自己會……”
蘇婉言一把捂住了蕭暮雪的嘴,把後面的話捂進了她的肚子裡:“你坐下來慢慢聽我說,不要激動,好不好?”
蘇世安無力地喘著氣,滿臉悲傷。
蘇婉言一邊替他順氣,一邊說:“上次你剛走,家裡就來了一個病人,出重金請爺爺替他治病。爺爺本來不想答應,但又覺得,就算咱家不開藥堂了,終歸還是醫生,病人上門了就沒有拒絕的道理。於是就替他把了脈,卻發現他身患重疾,已經病入膏肓,就算華佗在世,也是救不了的,便沒有給他開藥,隻讓他回家好吃好喝的養著,好好享受為數不多的日子。誰想這人一個勁地求爺爺拿藥救命,說多少錢都願意出。爺爺隻好以實相告,說這不是有錢就能解決的問題。
這人聽了便又求爺爺開幾服減輕痛苦的藥,讓自己在最後的日子裡能過得輕松一點。爺爺同意了,給他開了幾服安神和緩解疼痛的藥。沒過幾日,這人就死了。他的家屬找到咱們家來,非說那人是吃了爺爺的藥才死的。爺爺氣不過,就跟他們吵了起來。那家的兒子是個沒城府的,吵了沒幾句就說,要我們不追究你的責任也行,那就把你收藏的那張秘方拿出來,這事就過去了。爺爺一聽,才明白上了人家的套了。這事過後,我私下向那家人的媳婦打聽,證實了這一切都是蕭月茹的主意。她給了這家人一筆錢,又讓他們借著看病的名義來套爺爺的方子……爺爺這一生行醫救人,最愛惜自己的名聲,可臨了卻被人說手裡沾了人命,他哪能咽下這口氣!上個周末,趁我和你爸都不在家,他就去找蕭月茹理論,想把這事說清楚了。誰料,兩人起了爭執。寒川當時剛放假回家,見他們兩人言辭激烈就去勸架。拉扯之間,也不知道怎麽的,爺爺就從他們家的街沿上摔了下來,當時就暈過去了。之後,就一直不好了……” 跟進來的葉寒川垂手站在一旁,囁喏著說:“我當時隻是想把爺爺和我媽分開,不想讓他們再吵了。我真的沒有推爺爺!”
蕭暮雪抬頭看著他,眼神凜冽:“你最好沒有!”
葉寒川找不到證據為自己辯解,急得臉紅脖子粗,直在原地打轉。
蘇婉言看著面前這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兒女,難受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蘇世安睜開了眼,精神竟比剛才好些了:“婉兒,寒川,你們都出去。到院子外面呆著去,我不叫你們就不要進來,我想單獨和雪兒說說話。”
蘇婉言遲疑了一下,轉身拉著葉寒川走了出去,並輕輕掩上了門。
“爺爺!”蕭暮雪將臉貼在蘇世安枯瘦的手上,“您先不要說話,歇著好不好?”
“不好。爺爺有好多話要跟雪兒說。”蘇世安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雪兒是個堅強的孩子,不哭了。好好聽爺爺說話,好不好?”
蕭暮雪擦乾眼淚,努力裝成平常模樣:“嗯!”
蘇世安露出一絲微弱的笑:“雪兒,‘歸去來兮’那張藥方,你還記不記得?”
“記得。就是那張我覺得怪怪的藥方吧?”
“嗯,你來……背給爺爺聽。”
蕭暮雪張口就背,從頭到尾沒有錯一個字。
蘇世安很是高興:“不錯!這張藥方你一定要牢牢記住,切不可告訴任何人。”
“為什麽?這藥方看起來並沒有什麽太大價值。”
“那是因為你還不知道藥引。”蘇世安壓低了聲音,在蕭暮雪耳邊說了一串藥的名字,“加上這些,再把這藥方裡煎炒的換成生煎,又當如何?”
蕭暮雪沒有馬上回話,仔細琢磨著每一劑藥的用法和用量。良久之後,她拍手讚道:“妙啊!妙啊!爺爺,這方子真是絕了!既可以救人,又可以要人命。難道,這就是蕭月茹想要的那張神秘藥方?”
“對。我怎麽可能給她!這可是命根子。”蘇世安一陣喘息,“爺爺今兒就把這方子托付給你了,你一定要替爺爺守住!”
“我會的。隻是爺爺,這方子不像是咱醫館的東西,您是從哪裡得來的?”
“真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蘇世安調整了一下姿勢,又稍作休息,才慢慢地開始講述那個冬天發生的一切。於是,有關莫言師太,有關蕭暮雪的出生,有關鳳凰手串,有關神秘藥方,都終於浮出水面。“雪兒,這藥方關乎生與死的自然輪回,絕不能曝光於人前。這是我跟師太的約定,到死也要恪守。你記住了?”
“我都記住了。爺爺,這藥方真的能救我的命嗎?”
“當然!不然蕭月茹又怎麽會挖空心思也要得到?隻是你要記住,這藥的厲害之處,任何一味藥的分量都不可以有差池!雪兒,人這一生總會有一些邁不過去的坎,解不開的心結,無法忘記的痛苦。若真到了你撐不下去的時候,希望這藥能幫你忘記煩惱,重新開始新生活。”蘇世安喘了一陣氣,抖抖索索地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琉璃色的玻璃藥瓶和一個上了鎖的盒子來,“這瓶子裡有十二顆藥丸,是爺爺精心煉製的。你初潮來了以後,每月一顆,連服一年,中途千萬不能中斷!這盒子裡面的六顆藥,你更要好生收著,切不可輕易示人。若是你自己有了疑難雜症,就服食一顆,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這東西極為珍貴,爺爺攢了一生的藥材,還有爺爺畢生的醫術,都濃縮在這裡面了。你要善加利用,萬萬不可暴殄天物!”
蕭暮雪盯著那個盒子,狐疑地接過他遞過來的鑰匙:“這藥……都是您自己煉製的?既然這藥這麽好,那您趕緊吃。”說著她就去開那盒子。
蘇世安按住她的手:“藥雖好,卻隻能治病,不能救命。爺爺用不著了。”
“不會的爺爺!您做的藥肯定差不了,您趕緊吃上。”
“好孩子,聽爺爺的話,別再枉費心思了,好生給你自己留著吧。”
“好,我聽話。爺爺,那張藥方真的不能拿來救人嗎?”
蘇世安歎了口氣:“你心地善良,總是想著要幫助別人,這遲早會讓你麻煩纏身。你跪下,向我發誓:第一,終身不得掛牌行醫;第二,終身不得將藥方透露給任何人;第三,終生不得用這藥方牟利;第四,終身不得用這藥方治病救人。”
蕭暮雪從來沒見蘇世安如此嚴肅過。她想也沒想,便跪在床前對天盟誓,一字一句重複著那些誓言,更將那些誓言一字一句地烙在了心裡。
蘇世安費力地抬了抬胳膊,示意她起來:“還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說。你上次從後山帶回來的那株花,爺爺拿來入藥了。”
“隻要對您的病有幫助,別說一株花,就是要雪兒的命都行。”蕭暮雪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六顆藥丸裡面除了那棵讓蘇世安摔斷了腿的何首烏,分量最多的就要數那株不知名的花了。
蘇世安笑了笑問:“你知不知道那花叫什麽名字?”
“不知道。”
“此花叫雁凌草,雌雄同體,雙株連根,不挑環境,生命力極強。你帶回來的是雄株,開紅花,色若烈火。雌株開五色花,狀如華冠,美如流蘇。這花四季常開常敗,卻幾乎沒人見過。你能遇見,是你的緣分。”蘇世安似乎是累了,沒有繼續說下去,也沒有問這株花的來源,更沒有告訴蕭暮雪,雁凌草是存在於傳說中的禁忌之花,更是詛咒之花。傳說中,隻有飽飲了有情人鮮血的土壤、充滿怨念的環境,才能孕育出這美麗的花朵。若以花入藥,功效勝過千年靈芝,可延年益壽,起死回生;而它的根卻有劇毒,賽過鴆酒砒霜。最為詭異的是,見過這花的人,他們的愛情將終生無所歸依。
窗外風聲漸起,樹影婆娑,冥冥中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操縱茫茫眾生的命運。一切皆有定數,一切都已經注定。如果躲不掉,那就試著接受吧!
“雪兒,寒川是個好孩子,隻是太過於執著於某些東西了。不管將來發生什麽事,你都要原諒他。至於慕白,你們從小一起長大,有著割舍不掉的情分。爺爺希望你們,能永遠在一起!”蘇世安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疲憊地閉上眼,再也不想開口說話。
這一生,總是在為著別人的生命奔忙,也該歇歇了!隻是,這心啊,還是放不下來。老婆,你不希望婉兒從醫,我做到了。可是我自己還是跟你一樣,為了救人,把命給搭上了。我不怨,隻是心有不甘,心有不甘啊!婉兒有蘭樞,我很放心,我擔心的是雪兒。這孩子聰敏柔善,卻又尖銳剛烈,我真怕有一天她做出什麽傻事來。哎,算了,各人自有各人命,我已是有心無力了……老婆,我來了……孤獨了這麽些年,想了你這麽多年,終於可以永遠和你在一起了,我好開心……
“爺爺,爺爺……您醒醒!您不可以睡過去……爺爺……”
蘇世安努力睜開眼,嘴角帶笑,好像心情十分舒暢:“雪兒,爺爺要走了……記得你答應爺爺的事……照顧好自己……”他緩緩地閉上眼,手一松,重重地搭在了床沿上。
哢噠一聲,生命的鍾在這一刻停止了擺動!
猶如閃電擊中了心髒,蕭暮雪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爺爺!”
院子裡的三個人被她的叫聲驚倒,手忙腳亂地跑了進來。只見蘇世安已與世長辭,蕭暮雪昏倒在地。
相思鳥被驚醒,撲啦一聲拍著翅膀飛走了。
火燒雲的天空如一隻燃燒的火鳳,將美麗的羽毛鋪滿了半邊天空。
風越來越大,沒有了往日的寧靜祥和,只剩下躁動與不安。
天,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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