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場風,幾場雨,幾場霜,幾場雪。 轉眼就已經放了寒假。
早上,蕭暮雪剛從被窩裡爬出來,馬上又被冷得縮了回去,直到姚慕白前來敲門:“雪兒,雪兒……我們已經吃完早餐了,你還不起?”
“馬上。”蕭暮雪像個烏龜一樣地趴在床上,只剩半個腦袋在外面,“我再躺幾分鍾就起來。”
“你再躺就到中午了。”姚慕白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雪,“難得今兒下這麽大的雪,你也不出去玩了?”
“啊?下雪了!”蕭暮雪蹭的一下從被窩裡鑽了出來,三下兩下就穿好了衣服,頂著個雞窩腦袋就下了床,鞋一蹬就去開窗。窗戶下人影一閃,一個雪球飛過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臉上,葉寒川的笑聲隨即響起:“哈哈哈……你這個大懶蟲,叫你睡懶覺!凍得我都快成冰棍了!”
蕭暮雪咬牙切齒地瞪著他:“葉――寒――川!你給我等著!”她拉開門衝了出去,不料卻結結實實地撞在了姚慕白身上:“哥哥……我的頭!”
姚慕白站穩腳,寵愛地揉了揉她的額頭:“疼了吧?幹什麽這麽著急?”
蕭暮雪指了指自己的臉:“你瞧瞧,死寒川拿雪球砸的,好疼!”
姚慕白好笑地搖搖頭:“你們倆都已經是高中生了,怎麽還跟個小孩似的?”
蕭暮雪癟了癟嘴:“是他先欺負我的!”
姚慕白拉起她的手向樓下走去:“好了,先去吃飯了,一會我說他。我做了你最喜歡吃的菜和湯,都給你溫著呢。”
蕭暮雪高興地摟著他的胳膊,臉笑得像一顆爆米花:“我最喜歡哥哥了!”
姚慕白捏了捏她的鼻子:“就你嘴甜。”
一下樓,看見模樣輕盈,晶瑩剔透的雪漫天飛舞。蕭暮雪整個人從裡到外都歡樂起來。她跑到雪地裡,和葉寒川並排站好,表情莊重。兩人相視一笑,都輕輕跺了跺右腳,閉上眼抬頭向天,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同聲說:“好喜歡!”
姚慕白笑道:“真是長不大的小孩子!從小玩到大的把戲,還在玩。”
蕭暮雪不理他的嘲笑,對葉寒川說:“走,玩雪去!”
姚慕白一把拉住她:“你不吃飯就算了。如果不梳頭就出門,要是被叔叔看見了,呃……你還想不想好好過寒假了?”
蕭暮雪立刻刹住了腳步,轉身膩在他身邊:“那,你給我梳?”
葉寒川瞪了她一眼:“你自己不會梳嗎?”
“手冷,不想動。”
“我幫你。”
“你?一邊去!”
“為什麽慕白可以,我就不行?”
“從小到大都是我哥給我梳頭,有你什麽事兒?”
葉寒川詞窮,憋了半天也沒憋出個理由來,隻能恨恨地作罷。
姚慕白沒有說話,甚至連多余的表情都沒有,始終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溫柔地理順那些被揉得像亂草一樣的發絲,熟練地劃出一條中分線,十指上下翻飛,很快就編好了辮子。他又左右看看,把長辮子卷起來,做成兩個抓髻扎在頭頂:“你要出去玩,這樣會更方便一些。”
蕭暮雪撥了撥額前的劉海,又指了指院子裡新開的臘梅:“那個。”
葉寒川還沒明白過來,姚慕白已經摘下一朵開得最好的花插在了蕭暮雪的頭上:“這樣就很漂亮了!”
蕭暮雪本來就生得唇紅齒白,眉似遠山,眼如點漆。被這紅梅一襯,就越發的笑靨如花,
嬌俏可人了。姚慕白還好,心裡驚豔臉色卻如常。葉寒川就不會那麽淡定了,像隻呆頭鵝一樣,傻呆呆地都不知道說什麽了。 “你不跟我一起去玩嗎?”蕭暮雪懶得理他,自顧自地跟姚慕白說話,“現在家裡也沒什麽事,你跟我們一起去吧。”
“我還有自己的事要做,你們去玩吧。”姚慕白蹲下身幫她系好鞋帶,“中午早點回來,我給你做好吃的。”
“嗯。爸媽幹嘛去了?爺爺也不在。”蕭暮雪磕了磕鞋尖,探頭探腦地看向書房和藥房。
“他們出去串門了。你玩你的,別惦記他們。”
“好吧。那我出去了。”
“中午想吃什麽?”
“你做什麽我吃什麽。”蕭暮雪邊朝外跑邊扯著嗓子喊,“哥,我要喝湯!”
姚慕白走到院門口,目送兩人遠遠地向後山跑去。抬頭望向天空,雪花隨著風輕舞飛揚,宛如鯉魚姑娘被剝落的鱗片,閃著耀眼的白光落在枝頭,慢慢地將樹枝覆蓋起來,像是給樹穿上了一件白色的婚紗。旁邊的竹林也深掩翠色,漸漸地白眉白須。“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這樣的美景,心裡為何卻無端地生出這些許惆悵?
一根沾在衣袖上的長發無聲地顫動在風裡。姚慕白撚了起來,放於鼻端,心裡的惆悵便化作了無限溫柔:我對於你來說,就隻是哥哥麽?你可知道,在我心裡,你是我的天使,你是我的夢想,你是我這一生一世想要守護的人!沒有人知道你在我心裡的地位,就像沒有人知道我有多愛你一樣。我這樣的身份,我這樣的人,要怎樣才能跟你談情說愛?除了隱藏心意,除了深掩愛戀,我又能如何?如果愛你是不被允許的,那麽,就讓我以哥哥的身份,永遠守在你身邊,直到我走到生命的盡頭。
眼淚流了下來,落在雪地上,沒有聲息。
“慕白,你怎麽哭了?”蘇婉言溫和的聲音裡還有一絲驚訝。
“姨……你回來了。”姚慕白擦了擦眼睛,神情很不自然,“我沒事。”
蘇婉言定定地看了他幾秒:“暮雪又調皮了?”
姚慕白搖頭:“不是。她跟寒川出去玩了。”
“那是為什麽?想不想跟我談談?”
“我真的沒事。”
“沒事就好。不過,如果是因為暮雪,你倒是可以跟我說說。”
“跟妹妹沒有關系……真的。”
蘇婉言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妹妹?慕白,你不用刻意暗示什麽。暮雪是你的妹妹,可她也可以不是妹妹,是不是?”
姚慕白漲紅了臉:“姨……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婉言伸手搖落了臘梅樹上的白雪,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慕白,人這一生最難看開的就是一個‘情’字。是你的,誰也搶不走。不是你的,再怎麽強求也沒用。你不必為這種事煩惱。”
姚慕白像犯了天大的錯誤,深深地低下了頭。
“喜歡一個人,不是什麽罪過。你待暮雪一向極好,我們都很放心。隻是希望將來,不管你倆是什麽樣的緣分,你都要像現在這樣守護她。”
姚慕白沒想到蘇婉言會說這些,心情萬分複雜,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麽應答。
蘇婉言適時換了個話題:“你有沒有聽說過,爺爺手裡有一張秘方?”
姚慕白搖頭:“沒聽說。怎麽了?”
蘇婉言皺了皺眉頭:“那就奇怪了!為什麽蕭月茹說有呢?”
“蕭月茹?葉寒川的媽媽?”
“嗯。前幾天她跟我說要買爺爺手裡的藥方,我當時以為她是開玩笑的。沒想到今天一早她就把我們叫過去了,說願意出高價買下咱們蕭家所有的藥方。”
“爺爺答應了嗎?”
“咱家現在不開藥堂,留著藥方也沒用,能賣成錢是最好不過的。本來雙方已經談好了價格,可是後來為了一張藥方談崩了。”
“是什麽方子?”
“我不知道。蕭月茹說有,可爺爺一口否認,說沒有。不過,我看蕭月茹的表情非常篤定,不像是道聽途說沒有實據。所以,我就找個借口溜了回來,想找找看到底有沒有。”
“如果有,您會不會賣?”
“當然不會。既然爺爺不想賣,自有他不想賣的道理。我怎麽會因為錢就給賣了?我隻是想知道這是張什麽樣的方子,爺爺居然沒有告訴我,而且還瞞了我這麽多年。”
“要我幫忙找嗎?”
“好。”蘇婉言想了想,問道:“你有沒有跟別人說起過,暮雪繼承了爺爺的醫術?”
“沒有!從來沒有!”姚慕白緊張了,“難道這方子跟暮雪有關系?”
“你想想,爺爺這輩子最疼誰?如果他真有這方子,能不告訴暮雪?蕭月茹一旦知道暮雪繼承了爺爺的衣缽,肯定會在她身上打主意的。到時候,肯定是一番麻煩。”
“除了咱們家的人,再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懂醫術,包括寒川。”
“那我就放心了。”蘇婉言走進藥房四下翻了翻,“咱倆也不用找了。如果真的是秘方,爺爺也不會把它放在這裡的。”
“那現在咱們怎麽辦?”
“你就假裝不知道這事。”蘇婉言說著關好藥房的門,“等什麽時候爺爺想說了自然就告訴咱們了。”
“我知道了。那我做事去了。”
“去吧。一會我做飯,你別管了。”
姚慕白答應著離去,只剩蘇婉言站在原地發呆。她想了一陣子也沒想出個結果來,索性懶得再費腦子,轉身進了廚房,開始準備午飯。
天冷路滑,蕭暮雪和葉寒川追逐著玩耍,一路上摔了不少跟頭。等到了野楓林的時候,兩個人渾身上下都沾滿了雪泥,已看不出衣服本身的顏色來。
蕭暮雪隨便撣了撣身上的雪,就四下裡尋找兔子窩:“我聽爺爺說,這樣的天氣小兔子都窩著不願意出來,一逮一個準。”
“你逮兔子做什麽?吃肉?”
“誰像你!就知道吃。小心在吃他們之前,我先把你給吃了。”
“那你想幹嘛?”
“我隻是想看看爺爺說得對不對,順便抓兩隻回去養著玩。”
“兔子就算了吧!”葉寒川指了指白茫茫的大山,“野雞還差不多。要是能抓一隻野雞在這裡烤著吃,倒還別有一番情趣。”
“這裡是不允許生火的,你也隻能想想而已了。”蕭暮雪拿著一根樹枝這裡敲敲,那裡戳戳,什麽也沒找到。“這些家夥都藏哪裡去了?”
葉寒川跟在她身後,照葫蘆畫瓢,隻不過手裡的棍子粗一點而已:“它們可不像你這麽笨,知道要被抓,還在人面前晃。”
蕭暮雪繼續往前走,忽然腳底一滑,整個人順著山坡滾了下去。葉寒川一聲驚呼,撲過去想要抓住她,但終究是慢了一步。兩個人像滾皮球一樣,骨碌碌滾下了山坡,滾進了山谷。
蕭暮雪的身體撞在一棵樹上停了下來,疼得她半天沒緩過氣來。葉寒川比她好一些,抓住一叢荊條停了下來:“暮雪!你怎麽樣?”他松手想站起來,不料地太滑又摔了一跤。
“你慢點!還嫌摔得不夠狠啊!”蕭暮雪揉著腦袋坐了起來,“我沒事。”
葉寒川小心翼翼地蹭到她面前,這裡看看,那裡瞧瞧,確定她沒有受傷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你這臭丫頭,想嚇死我!”
蕭暮雪扶著他的肩站起來,雙手合十,表情虔誠地開始禱告:“住在這裡的各位神仙、妖精和先人,我們隻是路過,並非有意驚擾,請勿見怪,請勿見怪!”
“幹嘛呢?神神叨叨的。”
“你懂什麽?爺爺說要是去了不該去的地方,就一定要告罪請求原諒。”
“爺爺真神叨!”
“喂!說我就可以了啊!”蕭暮雪不滿地看了葉寒川一眼,“老人的有些說法看似沒有道理,其實不然。有時候,寧可信其有。懂不懂?”
“不懂,也不想懂。”
“懶得跟你講。”蕭暮雪揉著摔得生疼的肩膀四處溜達。
葉寒川拍掉身上的雪,四處張望。
群山裹素,四下裡白雪茫茫,完全看不出這裡曾有一池碧水,萬樹紅花。忽然,一點紅色如美人額頭的朱砂,不由分說地入了眼簾。“咦?這是什麽?”蕭暮雪伸出腳輕輕撥開上面的積雪,一株花瓣狹長似柳,葉綠如蔥,紅過烈焰的花赫然出現在眼前。“哇,這是什麽花?好漂亮!”
葉寒川碰了碰那花的葉片:“這麽冷的季節,還有花開,真是少見!”
蕭暮雪著迷的看著那花:“太漂亮了!我要把它挖回去種在花園裡。”
葉寒川立刻動手刨土,隔了片刻停下手來:“居然是兩株連在一起的。”
蕭暮雪看了看那花根:“真的呢!”她想了想,小心地分出一株來,“不知道這花好不好養活。咱們先挖一株回去,要是栽活了再來挖另外一株,如何?”
“好!如果這株你栽活了,另外一株就歸我,咱們一人一株。”
“你一個大男人,種什麽花呀?都歸我得了。”
“不行!一人一株。再說你也不會養花。”
“我是不會養,難道爺爺也不會?一人一株就一人一株。哼,小氣鬼!”
“好東西要大家一起分享嘛!”
兩人小心翼翼地挖出一棵開得正豔的,留下了一棵幾乎都才含苞的。又挖了一些土把花根結結實實地包起來,這才順著滾下來的路小心地爬上去,按原路返回,回家去了。這個過程的始終,沒有一個人抬頭看看高處。假如在看見這花的時候不那麽激動,蕭暮雪和葉寒川很容易就能發現:離這花一步開外的距離,就是他們常坐的那塊石頭的正下方。
蕭暮雪捧著花回到家,早已過了飯點。她把花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又到處翻騰,終於找到了一個稱心如意的花盆。
蘇世安拄著拐杖走了出來:“雪兒,你不快去吃飯,在這裡折騰什麽呢?”
蕭暮雪趕緊將地上的花獻寶似地捧到他面前:“爺爺您看,我跟寒川在後山找到的。漂不漂亮?”
蘇世安眯了眼看著那花,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可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
“您知道這是什麽花嗎爺爺?”
“想不起來了。”
“那先不管了,我把它種在花盆裡再說。”
姚慕白走了出來, 手裡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我大老遠就聽見你的聲音了,等半天也不進來吃飯。還不快來喝點湯暖和身子。”
蕭暮雪舉著兩隻泥手,露出一臉討好的笑:“果然還是哥哥最疼我!”
姚慕白也不答話,隻小心地喂她一口一口喝了湯,這才壓低了聲音說:“快去換件衣服,像個泥猴一樣,小心被叔叔看見。”
蕭暮雪吐了吐舌頭,指了指書房做了個殺頭的動作。她的手還沒放下,蕭蘭樞拿著一本書走了出來:“慕白,你不能總這麽慣著她,小心有一天吃苦頭。”
姚慕白笑了笑:“怎麽會?暮雪是個好孩子。”
蕭蘭樞的臉上卻不見笑容:“好孩子?有她這樣的好孩子嗎?整天野得找不見人影。我昨天晚上讓你背的書,你背熟了沒有?”
蕭暮雪連連點頭:“背熟了。”
“全部?”
“全部。”
蕭蘭樞看了一眼那雙摳來摳去不自在的手,語氣緩和下來:“嗯……背熟了就好,洗手吃飯去。以後出門要按時按點回家,女孩子家家的,不能沒有規矩。”
“我知道了。”蕭暮雪癟了癟嘴,一臉委屈相:“吃飯前我可以先把花栽好嗎?”
蕭蘭樞擺了擺手,又轉身進了書房。
蕭暮雪衝著他的背影做了個大大的鬼臉,麻溜的種花去了。
蘇世安看著那迎風招展的嫣紅的花朵,莫名一陣心驚肉跳。
是天太冷的緣故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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