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第一節晚自習是思想課,教導主任會到各個班挨個訓話,順便總結本周出現的思想問題。 蕭暮雪整理好自己的衣服,端端正正地在門口站好,口齒清楚地叫了報告。
“進來。”是楚星河的聲音。
蕭暮雪走進去,發現所有的人都正襟危坐,正在聽講台上的人訓話。她看了講話的人一眼,心裡咯噔一下:倒霉!怎麽是他?真是冤家路窄!
楚星河給她使了個眼色:“快去坐下。”
講台上站著的赫然是招生辦的四眼田雞,也是凌雲中學教導處的主任。他看了一眼走進來的蕭暮雪,表情不善:“這位同學,上課不能遲到,你不知道?”
“對不起,我錯了。”蕭暮雪停下腳步,真心實意地道歉,“以後我會注意的。”
“既然知道錯了,那就站到一邊,站著聽完這節課。”
蕭暮雪看了四眼田雞一眼,沒說什麽,安靜地站到了一旁。
“同學們,高一的學生生活馬上就要結束了。你們要抓緊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認真學習,不能自由散漫,不能漠視校規,更不能像某些同學一樣,因為自己是擴招生,就自視甚高,目中無人。”
蕭暮雪眯了眯眼睛,依舊安靜地站著,垂在身體兩側的手微微動了動。
葉寒川的眉毛動了一動:田雞先生,你要是說話再不過腦子,今天可就攤上大事了。
楚星河本來想打個圓場,想了想還是算了。
四眼田雞說得順口了,繼續說道:“我們凌雲中學是什麽地方?是一個試煉真金的地方!不管你是哪路人馬,到了這裡,很快就會被煉化出原型,所以最好安分守己,做個好學生。尤其是擴招生,要管好自己,別把之前在別的學校養成的壞毛病帶到這裡來,帶壞了這裡的學生。”
葉寒川雙眉一挑,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好戲上場。
蕭暮雪扭頭看著楚星河,眼神裡滿是抱歉。
楚星河讀懂了她的眼神,緩緩地搖了搖頭,滿臉的無所謂。
蕭暮雪安下心來,回過頭不徐不疾地說:“主任,今天的事錯在我一人,跟別的擴招生沒關系,請您不要將他們都罵了。”
“住口!”四眼田雞一拍桌子,“我說話還用不著你來教!上課遲到了還這麽囂張,橋河中學是怎麽教學生的,一點規矩都沒有!”
蕭暮雪緊抿雙唇沒有說話,隻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怒火壓了下去。
楚星河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圓場:“主任,蕭暮雪是今天剛到的,很多東西都還不熟悉。這也怪我,沒提前告訴她。”
“上課不能遲到,是學生的基本守則。這還需要提前告訴她?難道橋河中學是個菜市場,允許學生隨意遲到?又或者,他們的老師都是擺設,不懂得怎麽約束自己的學生?”
楚星河眉頭微鎖,心有不悅:過分了!
蕭暮雪的手慢慢攥成了拳:“上課遲到是我不對,我接受處罰。不過,您批評我就批評我,請不要隨意批評橋河中學,更不要批評我的老師!”
教室裡開始有人小聲議論:“田雞這個下馬威有點厲害!”
“看她今天怎麽下台!”
“剛來就挨訓,還當著班主任老師的面,這臉可丟大發了!”
葉寒川揣著雙手,滿臉事不關己的樣子:丟臉?!勝負未分,到底是誰會丟臉,咱們走著瞧。惹毛了這丫頭,你就自認倒霉吧!活該!叫你見好不收!你以為她在你的這座廟裡,
就得向你燒香跪拜?你想多了! 果然,蕭暮雪的言辭變得犀利了:“我記得凌雲中學的校規上說,上課遲到不能超過三分鍾。三分鍾以內,不做追究。請問,我超過三分鍾了嗎?沒有。既然沒有,那您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可以理解為您公報私仇嗎?還有,既然您這麽看不上橋河中學,那幹嘛還招我過來?與自己不恥的人為伍,您這算是自甘墮落嗎?”
教室裡一片嘩然。
“你……”四眼田雞氣得滿臉通紅,“牙尖嘴利!自己錯了還這麽多理由!”
“我不想這麽牙尖嘴利的。可您一而再,再而三的羞辱我的母校還辱罵我的老師,我沒理由假裝聽不見。難道,您希望下次有人罵凌雲中學的時候,這學校裡的學生都充耳不聞?”
“怎麽可能有人罵凌雲中學?別把它和你們那種不入流的學校相提並論!”
“哦?是嗎?橋河中學再不入流,都還是懂得恪守本分,不奪人所愛。不像某些學校,雖說是名聲在外,可誰又知道,這名聲是踩著那些不入流的學校的脊背爬上去的。如果一個登上山頂的人,忘記了一路上幫助過自己,或者是被自己利用過的人,我覺得,這就不僅僅是忘恩負義了,而是――無恥!”
像一碗水倒進了燒開的油鍋裡,整個教室徹底炸開了。
葉寒川忍不住笑出聲來:暮雪,暮雪,你果然還是我的那個暮雪。平日裡溫順得像隻睡著了的貓,一旦發怒,牙尖爪利。
姚夢芽扭頭看著他:“你笑什麽?有什麽好笑的。”
“你不覺得田雞先生的頭好大嗎?”葉寒川捂著肚子說,“他們從哪裡挖出來的這姑娘,太好玩了!我還是頭一次看見田雞被氣成這樣。”
姚夢芽白了他一眼:“我覺得一點都不好玩!討厭死了!”
“你討厭她?”葉寒川止住笑,“那你最好離她遠點,否則,說不好那天你們倆就杠上了。”
“我才懶得理她。”
“不理她最好。”葉寒川臉上的笑容全無,“要是你們杠上了,我可不會幫你。”
“不幫我?難不成你要幫她?”
“當然!因為我喜歡她。”葉寒川臉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我喜歡有趣的人。”
姚夢芽臉色泛白:“隻怕你喜歡也沒用。三個月後,就見不到人了。”
葉寒川歪著頭想了想:“你說得對,三個月以後就見不到人了。算了,還是不要喜歡了。”
旁邊一個男孩說:“已經有那麽多女生喜歡你了,還不滿足?”
葉寒川冷淡地說:“你也說了,是她們喜歡我,不關我的事。”他看著神色自若的蕭暮雪,心裡的疼惜漸漸泛濫成河。從小到大,你幾時受過這種委屈!虧你能忍得住。許是感受到了他熾熱的目光,蕭暮雪的眼睛看了過來,在他臉上停留片刻,便又飄向了別處。
隻這短短幾秒的時間,葉寒川便看穿了蕭暮雪深掩的無助與無奈。像是一根尖銳的刺扎在了心髒上,疼得他半個身子都麻痹了。他想也不想地站起身來:“主任,楚老師,我有事要說:下一節本來是數學老師的課,但他有事走不開,讓楚老師幫忙安排一下,我忘記講了。”
楚星河心神領會:“我知道了。你坐下。”
這一打岔,話題的內容便發生了變化:“劍∈Ю鮮Σ輝塚摯梢宰韻傲耍
“好難得有數學自習課,楚老師千萬別調課!”
“終於可以把堆積的數學作業趕一趕了!”
“數學老師萬歲!”
楚星河對站在講台上的人說:“主任,我要佔用您的時間安排一下課程,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你來,你來。”四眼田雞好脾氣地說,“你先安排,我去別的班看看。”說完,三步並成兩步出了教室。
楚星河走到蕭暮雪面前,見她眼底隱隱有淚光閃動,便將自己整個身子擋在她前面,不露痕跡地搖了搖頭:“你下去吧,以後上課不要再遲到了”。
蕭暮雪閉上眼,將所有的眼淚都收回到心裡:“我知道了。”她帶著慣有的平靜和冷淡,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方宇墨踢了踢她的椅子,壓低的嗓音裡是滿滿的興奮:“蕭暮雪,你帥呆了!”
蕭暮雪將手背到背後,做了個“別鬧了”的手勢,後面的人才安靜下來。
如眾人所願,楚星河沒有調課,讓大家自行複習。他是藏著私心的:蕭暮雪剛來,需要大量的時間來熟悉這裡的教學方式和考試題型。而且再過兩周就要月考了,如果她不趕緊適應,恐怕結局難以盡如人意。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不希望這個看起來冷冷清清的女孩子,作為一個失敗者被退回去。又或者說,他強烈地希望她能留下來,從此成為自己的學生。為此,他竭盡所能地為她創造更多的自由時間。
遲到事件之後,蕭暮雪一戰成名。從此,不管她走到哪裡,都會有人對她指指點點,評頭論足。她安之若素,依舊保持著一貫的安然與淡定。葉寒川幾次在教室外面遇見她,她都視而不見,擦肩而過。於是,各種關於她的傳聞越來越離譜,也愈演愈烈。到最後,她的冷清,她的淡定,她的美麗,都成了罪過:冷清是因為桀驁不馴,淡定是因為自命不凡,至於美麗,那是最不應該的,因為美麗的女孩慣會毒害有志青年的。
男生看她,如霧裡看花,想要接近,卻摸不著門道;
女生看她,如毒蛇猛獸,想要遠離,卻又是怎麽也繞不過的話題;
方宇墨看她,是美麗的戰神、天縱的女將軍;
葉寒川看她,還是當年初見時的那個小女孩;
楚星河看她,是正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
校長無意間聽說了這件事,大笑:當了這麽多年校長,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姚慕白,再無他人。沒想到,現在又來一個。相比之下,我更喜歡這姑娘。看似頑劣,實則情長。如果她的成績能與姚慕白比肩,我那些黃岡中學的資料,可就真不是個事了!
於是,所有的人都等待著月考,等待著成績張榜。
第一次月考結束後,蕭暮雪沮喪了好幾天。她給張宇涵寫了一封信,檢討自己在考試過程中犯下的錯誤。張宇涵回信就幾個字:相信自己,重整旗鼓,從頭再來!公布成績的那天,她躲在教室裡不敢出去,直到方宇墨興衝衝地跑進來告訴她成績,她才松了一口氣:第十名!這個結局不算太壞,總算是達到了校長的要求。
這個在她看起來不算太壞的成績,卻仿佛一顆巨石投進了平靜的深湖:凌雲中學建校至今,還沒有哪個擴招生在第一次月考就進前十的,而且還是個女生!
這次是巧合,是她的運氣太好了!
是的,是巧合,是她的運氣太好!
偶爾一次不算什麽,還有兩次呢!
就算三次月考都第十,也沒什麽,永遠是第十才算厲害!
………………
蕭暮雪的耳朵自動屏蔽了所有議論,依舊獨來獨往,淡然冷漠。
第二次月考結束後,她在成績榜上順利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和想象中差別不大,這次排在了第四名。她寫給張宇涵的信上少了沮喪,多了自信:已經完全掌握了做題的技巧,不那麽吃力了。有些小失誤,下次一定改正。張宇涵的回信照例簡潔:不可驕傲,再接再厲。
校長看了成績單很是高興:第四名!不錯不錯,叫她繼續努力,看看能不能把葉寒川這個萬年第一給我拉下馬來。
楚星河倒是淡定:拉葉寒川下馬就算了。如果她能穩居第四,我就很滿意了。
至於別的人,一番熱議後,又在開始期待下一次的成績了。
第三次月考結束後,蕭暮雪沒去看成績榜,躲在自己的小屋裡忙著看蕭蘭樞寄來的書。那是兩本厚厚的英文原版讀物,一本是《簡?愛》,一本是《麥田裡的守望者》。蕭蘭樞隨書附信一封:暮雪吾兒,別有數日,甚念!汝母與為父均安,萬望勿念!學業繁重,善自珍重!她將信和張宇涵的信裝在一起,放進抽屜鎖了起來。這些都是她在夜深人靜時,挑燈夜讀的動力和精神糧食。
第二天早讀,蕭暮雪剛到教室門口,發現所有的人都站在門外。楚星河正來回清點人數。“這是要幹嘛?”她悄悄問站在一旁的方宇墨。
“要選座位了。”方宇墨小聲說,“我們的座位不是固定的。過一段時間就會重新排一次。”
“怎麽排?按成績?”
“對。但不是說成績好的就一定會坐前面,而是按照考試分數從第一名開始自由選擇,喜歡坐哪裡就坐哪裡。”
“這樣啊!那還不錯。”
“你想坐哪裡?”
“老位置。你呢?”
“一樣。我還是想坐你後面。”
“那萬一別人把我的位置挑了怎麽辦?”
“怎麽可能?這次月考,你是第一名,你第一個選。”
“啊!”蕭暮雪嚇了一跳,“誰說我是第一名?”
“你周末去哪裡了?沒去看成績嗎?”
“我懶得動,在家裡睡覺呢。”
“難怪。沒看見大家都看著你嗎?”
蕭暮雪這才注意到,所有的人都在盯著自己看。她趕緊閉上嘴巴,蹭到方宇墨身後去了。
楚星河早就看見她了:“蕭暮雪……出列。”
蕭暮雪慢騰騰地走了過去,睜著葡萄似的一雙眼睛看著他:“我坐老位置。”
“有視線更好的位置,你可以進去看看。”楚星河看著她,柔聲說,“你那個位置靠窗,夏天太熱,冬天太冷,換一個會比較好。”
“不用。我就坐那裡。”蕭暮雪謝絕了他的好意,“那裡可以看風景。”
楚星河溫柔地看著她,最後還是隨了她的心意:“那好。你去坐下。”
蕭暮雪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看著教室門口魚貫而入的人,第一次有閑情逸致留心班裡的名次:第二個進來的是葉寒川,第三個是姚夢芽,方宇墨還是第十。原來,他們倆一直是班裡的第一、第二和第十名。這一次終於知道對手是誰了!她臉上的表情變化不定,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麽。
從這天起,凌雲中學文科班的頭把交椅,牢牢地握在了蕭暮雪的手裡。
一時間,蕭暮雪成了凌雲中學的風雲人物。大家談論的最多的是她,但,除了方宇墨,依舊沒人主動親近她。她身上那種生人勿近的氣質,讓很多人望而卻步。
葉寒川不服,幾次三番地和蕭暮雪較量,都以相差無幾的分數敗下陣來。他找楚星河要了蕭暮雪的試卷,仔細對比後發現:自己輸在作文。蕭暮雪的作文功底已遠遠超出了自己所能想到的范疇,難怪每次都會被當作范文來讀。就連文科補習班的作文分析課上,用的也都是她寫的文章。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而且還輸得心服口服。他怎麽也沒想到,蕭暮雪最厲害的不是語文,而是英語,這是他多年以後才明白的一件事。
楚星河見蕭暮雪每日裡獨來獨往,擔心她會因為孤獨而孤僻,好幾次想跟她說話,卻又想不出合適的理由,隻好作罷,依舊默默地關注著她。
一天體育課上,校長把蕭暮雪叫到辦公室,拍著一個沒開封的箱子說:“這是黃岡中學最新的題庫,歸橋河中學了。以後,有我們的,就有他們的。”
蕭暮雪抱著箱子,笑得開心極了:“謝謝校長!您真是個好人!”
這是楚星河第一次看見她笑。那笑容如此甜美,如此無邪,如此幸福,看得人心神蕩漾。
校長也笑了起來:“那如果我不給呢,是不是就是壞人了?”
蕭暮雪抱著箱子的手緊了緊:“您不會的!因為您不但是好人,而且還是個誠實的人。再說了,您是大人,我是小孩,大人不會跟小孩耍賴皮的。”
“聽你這麽說,我倒還真不好意思耍賴了。”校長含笑而立,“明天學校放月假,你回不回家?”
“太遠了,不回去。”
“有多遠?”
“周六早上一早走,快晚上了才能到家。第二天天沒亮又得起來趕車,到學校也就該晚自習了。太折騰了!而且來回的車費也貴,都夠我一周的飯錢了。”
“那你幹什麽去?”
“去橋河中學送資料,順便看看我老師。”
校長摸著下巴說:“送資料?看老師?你不怕我不高興?”
“高不高興我都得說實話吧。如果實話讓您不高興了,那是您的問題,跟我沒有關系。再說了,難道您希望以後我離開凌雲中學了,就把您拋到腦後?”
校長哈哈大笑:“嘿,楚老師,有了這孩子,日子是不是變得很有趣了?”
楚星河笑道:“是。暮雪是個善良的孩子,又心直口快,我蠻喜歡的。”
“別說你,我也很喜歡。”校長指了指那個箱子,“那玩意很沉的,小心別砸到自己的腳,讓你老師幫你抱下去。”
楚星河伸手要拿,蕭暮雪側了側身:“不用。我自己拿著放心。”
校長和楚星河對望一眼,仰頭一陣大笑。
蕭暮雪不理睬兩人的取笑,抱著箱子一溜煙地下樓去了。
幾年後,凌雲中學和橋河中學結成兄弟學校,這是很多人都沒想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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