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報一封又一封的送來成都,讓成都百姓一度以為馬上就能打贏這場由曹丕親手發起的戰爭,然後最後一封送到成都的軍報,卻如同在蜀漢已經日益糜爛的傷口上,又撒上了一把鹽。
拿著寫有張飛死訊的軍報,劉赫的手無法克制的顫抖著,造紙不易,以至於紙貴如金,這封只有在出現極為緊急重要的軍情才會用到的紙質軍報,卻好似重如千斤,讓劉赫無法負荷。
曾經還為改變了歷史進程而惴惴不安的劉赫,那一刻終於明白,有些東西,注定無法改寫。
關羽依然會死在荊州,張飛依然會出於悲憤,在酒後鞭笞手下,殺了范疆張達,還依然會有其他人在熟睡中割下張飛的人頭,送往曹魏。
劉備依然下定決心要出兵討伐東吳,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將張飛的死,一並算在了東吳的帳上。
心灰意冷的劉赫沒有選擇隨劉備出征,他也不想去打一場注定打不贏的仗,讓天機營的兄弟身陷險境。
為了這場荒唐的復仇之戰,劉備幾乎傾盡全國的兵力,如今走在成都的街頭,幾乎再看不到一個男人,只有為了生活不得不背起全部重擔的婦人和因為見不到爹爹而哭鬧的孩童。
劉備大軍出征之前,曾封給劉赫一個左軍師的官銜,這個遠比天機先生要來的貨真價實的官位,卻被劉赫婉言拒絕了,對他來說,加官進爵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更何況是用蜀地這場前所未有的浩劫換來的。
唯一能讓劉赫靜下心來的地方,只有那片安詳的山谷。
墓碑前,劉赫擺下一盤墓地主人生前最愛吃的大棗,兩壇三仙醉,照例仍是一壇撒在地上,一壇留給自己。
出身江湖的丁展,或許永遠也不懂官場上的那些東西,劉赫也沒想去打擾他,只是安靜的坐在墳前,喝著那壇早已喝不出滋味的三仙醉。
一身黑衣的肖玉兒,悄然出現在劉赫的身旁,每次來看師兄,肖玉兒總是褪去她最愛的紅衣,換上這身裝束。
劉赫回頭看了看肖玉兒,還有肖玉兒身後站著的秦霜,尷尬是尷尬了一點,但劉赫明白,她和她,都是在擔心自己。
“我沒事,倒是你,每次來看他,總是穿成這樣,我想他肯定喜歡看你平時的樣子。”劉赫索性轉過身來,面向兩人,笑著對肖玉兒說道。
肖玉兒沒有應聲,從手上挎著的竹籃中,同樣掏出了一盤棗子,放在了丁展墓前,接著朝遠處的秦霜招了招手。
原本面無表情的秦霜,臉上露出明顯的猶豫,可最終還是走了上來,學著肖玉兒的樣子,坐在了劉赫的身旁。
“你弟弟的事,我已經讓郭清查清楚了,曹丕對他還算不錯,也沒打算殺他,畢竟當年曹操把自己的閨女嫁給了你弟弟。將心比心,我想曹丕這個做哥哥的,也不舍得讓自己的親妹妹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
劉赫說完,偷偷瞄了秦霜一眼,秦霜輕輕點了點頭,“哦”了一聲,明顯心思並不在她那個被人奪了皇位的弟弟身上。
肖玉兒突然站起身來,也沒說原因,溜溜達達的漸漸走遠,看似漫不經心的欣賞著周圍的景色,但誰都能看得出來,只是強裝笑顏罷了。
兩女一男,氣氛總是有些尷尬,但肖玉兒的主動回避,並沒有讓尷尬的氣氛有所緩和。
從秦霜和肖玉兒同時出現的那一刻起,劉赫就注定不會像表面上那麽自在,只不過最近的煩心事一樁接著一樁,本就心煩意亂,不太明顯而已。
“我們沒什麽事,就是來看看你。”始終低著頭的秦霜小聲說道。
我和我們,一字之差,差之千裡。
劉赫在欣慰身邊女子善良的同時,也在心疼她那與生俱來的倔強。
有些事情,不點破是錯,點破了更錯,劉赫索性不再去糾結,自作主張的掀開秦霜拎來的竹籃看了一眼,笑道:“給我的?”
秦霜微微點了點頭,從竹籃中拿出了三壇酒,放在了地上,不是三仙醉,只是最尋常不過的米酒,想當初沒有嘗過三仙醉滋味的天機營眾人,總是被這種酒醉得的不省人事。
劣質的不能再劣質的米酒,喝到嘴裡有一種獨有的濃烈味道, 據說回味甘甜,只是劉赫一直沒有品出來,因為每次還沒來得及回味,就已經和和眾人一起醉倒了。
幾口下肚,竟讓劉赫有了幾分酒意,他衝遠處的肖玉兒招了招手,笑著晃了晃手中的酒壇。
如果不是心存掛念,又怎麽會遠遠就能看到劉赫的這個動作?劉赫身邊的秦霜心知肚明,卻難得一笑,給肖玉兒讓出了一個位置。
劉赫本想和酒力不輸軍中男子的肖玉兒來個一醉方休,卻不想向來滴酒不沾的秦霜,竟主動拿起酒壇,猛地喝了一大口,卻是面色不改。
劉赫驚訝的看了秦霜一眼,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壇絕對算不上綿軟醇香的劣質米酒,嘖嘖不已,原來從不喝酒的秦女俠喝起酒來,竟也是大有巾幗不讓須眉的意味。
三人幕天席地,喝了個天灰地暗,倒是號稱千杯不醉的劉赫,最先倒了下去。
望著爛醉如泥癱在地上的劉赫,秦霜輕聲道:“總是聽軍中的弟兄們說他最能喝,卻沒想竟是這般酒力。”
肖玉兒放下酒壇,輕歎道:“存心買醉之人,想不醉都難。”
秦霜不動聲色的看了地上的劉赫一眼,與平時與人拚酒時的滿頭大汗不同,額頭上沒有一滴汗珠,顯然是沒有將一絲酒氣逼出體外。
秦霜伸出纖纖玉指,略帶愧疚的幫劉赫捋了捋凌亂的鬢角,卻突然意識到肖玉兒還在身旁,急忙縮回了手,小聲問道:“你叫我來,只是來看他麽?”
肖玉兒有些驚訝,看著小臉微紅的秦霜,似乎有些幸災樂禍,又有些洋洋得意,卻沒有深究不放,笑道:“見到你,他的心裡會踏實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