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的臉幾乎快要貼到地面上,渾身上下都在不住的顫抖著,可即使這樣,他仍是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了一句讓在場之人全都聽得蕩魂攝魄的話。
“我劉赫,哪怕窮極一生,哪怕傾盡所有,也要為天下所有的孩子尋得一方樂土!”
“師父!”
小石頭一下撲倒在劉赫身邊,泣不成聲。
大虎、小虎還有小麻雀也跑到劉赫身邊,四個孩子一邊哭一邊拚命的拉著劉赫的衣服,可任憑他們如何用力,都無法將他們的師父攙扶起來。
“我的乖孫兒啊,別哭!能做你師父的徒兒,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我這個老婆子眼睛瞎了,心可沒瞎,我這把老骨頭,在入土之前還想出去再轉一轉,這個破地方我一天也待不下去了,走,現在就跟我回家收拾東西,咱們跟你師父一起走!”
那位盲眼老婦,在說出了這番可能是她這輩子說的最痛快的話之後,轉身而去。
盲眼老婦隻覺自己腳步輕盈,仿佛回到了當年。那一年,她的兒子托人捎來口信,說自己終於得償所願,可以入朝為官報效朝廷。她獨自走了幾十裡的山路,隻為去看一眼即將要隨軍遠行的兒子。
那一天,崎嶇蜿蜒的山路仿佛變得不再那麽坎坷,她的步伐也顯得格外輕快。
老婦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當年的那份心境了,可就在今天,她又重新找到了那種久違的憧憬,仿佛這段路走完,就可以看到這世上最美的風景。
小石頭望著奶奶那身形佝僂卻漸行漸遠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突然一隻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小石頭回過頭,那位他最為敬重的大當家正微笑著看著自己。
大當家沒有說話,只是轉頭看向老婦的背影,然後在小石頭的肩頭輕輕的一推。
小石頭這才回過神來,他抹了抹臉上的淚水,對大當家一笑,然後快步追了上去。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回頭望去,直到祖孫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這才回過頭,看向那個仍跪在地上的年輕人。
在短暫的鴉雀無聲之後,一個漢子突然一手抱起自己的孩子,另一隻手拉起自己的妻子,大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那位妻子被自己丈夫這種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可當她看到丈夫臉上那多年未見的溫柔笑容時,眼淚卻再也忍不住。
看到妻子的淚水,一生硬朗的漢子眼眶一紅,“這麽多年,苦了你了。”
妻子輕輕搖了搖頭,臉上露出一個女人最幸福時的笑容。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從漢子手中將孩子抱了過來。
“不苦,只要有我們的孩子,就有希望。”
一個、兩個、三個……
越來越多的父母帶著孩子離開,走出鬼見愁這個避難之地也許是他們這一生做的最為瘋狂的決定,可他們卻無一例外的臉上全都帶著發自內心的笑容,而這段回家的路也走的格外輕松。
剛才還圍滿了人的莊稼地此時已經沒剩下幾個人,就連大虎和小虎也已經被他父母的舊識帶走了,劉赫的身邊只剩下小麻雀一個人。
而獨臂漢子卻始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剩下的那些人似乎在等著他的回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獨臂漢子沒有理會其他人,在片刻的思量之後,他向自己的女兒看去,在不經意間,卻與那位鬼見愁的大當家四目相對。
這是獨臂漢子第一次如此直接的與這位在鬼見愁中說一不二的大人物對視,
可他卻沒有一點要將視線移開的意思。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看著對方,獨臂漢子突然很想知道,眼看著自己統治的這座城寨馬上就要不複存在,這位大當家到底會做何感想。
可令獨臂漢子意外的是,大當家臉上不知何時浮現出一絲笑意,那是一種欣慰的笑意,甚至還有些心滿意足的意味。
獨臂漢子收回視線,轉身而去。可沒走出幾步,他突然又停了下來,頭也不回的說道:“別人都走了,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麽?我現在要離開這地方,還不跟我回家收拾東西?”
小麻雀的娘並沒有埋怨這個一輩子不肯說一句軟話的丈夫,反而欣慰的一笑,接著衝小麻雀招了招手。
小麻雀一見,高興的跑到獨臂漢子身邊,“爹,你願意跟我們一起走了?”
獨臂漢子突然有些心酸,這麽多年了,女兒每次撒嬌,從來都乖巧的撲向自己的左邊,其實是為了方便自己那隻僅剩的左手。
他輕輕點了點頭,“走,咱們和娘一起走。”
小麻雀甜甜一笑,依偎在獨臂漢子的身旁。
獨臂漢子抬起頭,環視著周圍的一切,眼前這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此時卻突然顯得格外的破敗不堪。
他伸手摸了摸小麻雀的腦袋,“這個破地方,早就不該存在了。”
在獨臂漢子一家走後,剩下的人也很快都帶著老婆孩子離開了,而劉赫卻仍然跪在那裡。
身後的天機營眾人安靜的看著,卻沒有一個人出言相勸,更沒有人上前攙扶。
從決定來鬼見愁的那天起,他們始終都很輕松,因為他們知道,無論發生什麽,眼前這個跪在地上的男人都能解決。
最好與最壞的情況他們都曾設想過,可他們萬萬沒想到,最終竟是這樣一個結果。
韋三走到劉赫跟前,輕歎一聲,“先生可知你剛才那句話有多重?”
跪在地上的劉赫沒有回答,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比他更知道那句話有多重,可他已經再沒有一絲力氣,就連想要將頭輕輕抬起都做不到。
自從他說出那句話之後,仿佛有一副千斤的重擔頓時壓在了他身上,讓他呼吸都十分困難。
韋三似乎並沒有打算得到劉赫的答案,在問完這個可能要用一輩子去回答的問題之後,這位鬼見愁的大當家便大步而去。
兩日之後,鬼見愁中的全體百姓全部動身遷往新野城,而那座曾經令官府都望而生畏的巨型城寨,也在一把大火之下付之一炬,從此徹底消失在版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