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那個手持丈八蛇矛的家夥宛如一尊殺神,此時這些曹軍腦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趕快離開這裡,躲那尊殺神越遠越好。
可當他們真的逃出山谷的那一刻,才知道山谷外才是真正的人間煉獄。
韓義的五百重甲騎兵分為兩隊,從曹軍的兩側不斷衝殺過來,所過之處,曹軍無一人幸免。
兩隊重甲騎兵衝鋒,撥轉馬頭,再衝鋒,猶如兩把銳利的尖刀一次次的刺入對方的身軀,將不斷湧出谷口的曹軍全部絞殺。
如此反覆數十次之後,五百重甲騎兵終於停了下來,而他們的面前,再也沒有一個能夠活下來的曹軍。
谷口處曹軍的屍體堆積如山,已經有半人多高,張飛手下的騎兵費了好大的勁,才打開一個出口。
張飛手持長矛,看了看幾乎沒有什麽折損的韓家軍,又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只剩三百人的騎兵,剛要說些什麽,卻見韓義率先抱拳施禮。
“將軍威武,韓某佩服。”
張飛聞言哈哈大笑,“你是天機營的人,就是自家兄弟,說這些做什麽。”
韓義再次施禮,“既然將軍抬愛,我也就不客套了。曹軍大軍馬上就會趕到,還請將軍快些離開此處。
“還不能走。”張飛語氣平緩了下來,聲音也小了許多。
韓義一驚,“這是為何?”
張飛回過頭,望向那座剛剛經歷過一場血戰的山谷。
“我不能讓兄弟們躺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我得帶他們回家。”
韓義望向谷口那猶如小山一般的曹軍屍體,要越過這些屍體將自己人的幾百具屍體搬出來,談何容易。
張飛平靜道:“你們先走,恐怕前方的戰事也已經迫在眉睫了,等我安頓好這些弟兄,就會快馬加鞭趕上你們的。”
接著,他轉過頭大聲對自己所剩的三百多騎卒喊道:“每人帶上兩個弟兄,還有他們的馬,一起回家!”
韓義在一旁看得真切,那三百多騎卒仿佛一直在等著張飛的這個命令,他們臉上沒有一絲勝利之後的喜悅,而全部都是想去尋找袍澤屍體的急切。
回家,這是只有張飛營中才有的說法。
張飛總是說,出來打仗打了這麽多年了,早就忘了家是什麽樣子了。
可是有一次張飛醉了的時候哭著說,夢裡都是家的樣子,好想回去看看。自己那麽多弟兄戰死沙場,再也回不去家了。
第二天酒醒之後,張飛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士卒們也沒有再提過。只是從那天起,張飛營中都管幫袍澤收屍叫做回家。
叫著叫著,連張飛也跟著一起叫了起來,只是到今天他都不知道,這個詞其實最初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
幫袍澤收屍,聽起來是多麽合情合理又理所應當的事情,可是在這個戰亂的年代,卻沒有人再去做這種傻事。
一場戰役過後,總有輸贏,輸的一方忙著逃命,而贏的一方美其名曰清理戰場,其實不過是為了收集雙方遺留下來的軍械物資罷了。
連年征戰,物資匱乏,在活著的人眼中,一個破舊的頭盔,一把崩了刃的戰刀,都遠比一具屍體要重要的多。
可只有張飛,每次都會帶著手下,一具一具的將自己兄弟的屍體收殮埋葬。
就算這麽多年跟隨大哥總是吃敗仗,被各路諸侯打的四處跑,可只要有一絲機會,他都會回到戰場上,哪怕是用拖,也要將那些死去的弟兄拖回來。
張飛這個人很簡單,他喜歡罵人,喜歡打人,喜歡喝酒,卻並不如傳聞中說的那樣喜歡打仗。
原因很簡單,昨天還是把酒言歡的兄弟,今天一仗過後,可能就要天人永隔了。
劉備軍中經常聽說張飛醉酒後打罵士卒,劉備也曾經為此多次訓斥過他,可他每次都是低著頭一聲不吭,可過一段時間仍是照打不誤。
所有人都認為這是張飛脾氣暴躁所致,可真相只有張飛營中的士卒最清楚。
張飛喝醉酒,是因為又有兄弟不在了,而那些被張飛打的士卒,都是在戰場上明明可以將兄弟的屍體帶回來,卻因為急於逃命沒有那麽去做的家夥。
如果問可不可以立下這樣一個規矩,凡是有能力幫袍澤收屍卻沒有那麽去做的人,都要斬首,恐怕張飛會第一個站出來讚成。
但他自己心裡很清楚,沙場無情,如果這個規矩真的存在,恐怕就沒人敢來參軍了。
所以他不能去指責那些貪生怕死的人,因為貪生怕死是人的天性,可他心裡就是過不去,他心裡就是怪他們。
為什麽他們會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天天食則同桌寢則同床的人命喪沙場,卻連將那個人的屍體帶回來的勇氣都沒有。
張飛還是喜歡喝酒,喝醉了酒還是喜歡打人,劉備也還是會因此訓斥他。
可他現在很欣慰,因為眼前那三百多個兄弟,正像瘋了一樣扒開敵人的屍體,去接安靜躺在山谷裡的那些兄弟回家。
韓義輕聲下令,讓手下五百騎卒幫忙搬開曹軍的屍體,為張飛清理出一條道路。
做完這些之後,他悄然帶兵而去。
他與張飛心照不宣,其實這些曹軍的屍體堆積在谷口,對於後方趕來的曹軍來說,既能起到阻擋的作用,又能起到震懾的作用,可兩人都閉口不提此事。
因為回家,最重要。
在韓義離開之後的劉赫,可以用熱鍋上的螞蟻來形容。
這一路逃亡而來,韓義已經成為劉赫在軍事上最為仰仗的部下,此時韓義不在身邊,劉赫總覺得心裡有些不踏實。
雖然劉赫十分認同韓義的話,回頭打擊曹軍追兵才是當下最好的選擇,可前方包抄迂回而來的曹軍主力,卻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出現。
如果一切如開始預料的那樣,那些曹軍主力被百姓擋在前方那還好說,可萬一曹軍出其不意出現在自己的身側呢?
劉赫腦中不斷出現自己一轉頭,就看到數萬曹軍凶神惡煞的樣子,那種恐怖的畫面讓他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