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百姓再次聚攏在天一閣外的時候,他關注的東西也隨之發生了變化。
既然兩人之中,注定有一個先要身敗名裂,那這個人,勢必不能是他自己。
留下來,尚還有一線生機,貿然行動,就只有死路一條。
這個時候將選擇權拱手讓人,看似處於被動的境地,可在郭家家主看來,卻是一步妙棋。
“賭徒就是賭徒,”劉赫笑著搖了搖頭,“都到了這個時候,還在賭我不敢那麽做,只可惜啊,我這個人,從來不拿臉面太當回事。”
說罷,劉赫抄起他之前脫在浴池邊的衣物,毫不猶豫的就扔下了樓去。
郭家家主看著那些飄下樓去的衣衫,表情極為複雜。
年輕人的這個動作,無疑是在向他宣告著一件事。
你不敢做的,我敢!
“兩個賤奴而已,給你便是了。”郭家家主咬著牙說道。
劉赫眼睛一亮,“你認輸了?”
郭家家主黑著臉,沒有回應。
劉赫笑了笑,轉身對那兩名侍女說道:“麻煩兩位妹妹,下樓幫我把衣服撿回來,有勞啦。”
“慢著!”郭家家主厲聲呵斥住了兩名即將轉身而去的侍女,“我今天就想要看一看,你到底怎麽走下樓去!”
劉赫一副和郭家家主很熟絡的樣子,嬉皮笑臉道:“算了吧,差不多了,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麽。”
郭家家主冷冷道:“你不肯的話,就是我贏了,那她們兩個的命……”
“得,別說了!”劉赫一抬手,打斷了郭家家主的話,“都明白了,今天我不光著身子走下去,這事就不算完,對吧?”
郭家家主不置可否的看著劉赫,可他臉上的表情,卻已是給了十分明確的答覆。
兩名侍女忽然一起跪倒在地,哭著說道:“這位公子,我們出身卑賤,實在不值得你為了我們這麽做!”
郭家家主的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震怒神色,緩緩轉過頭去,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目光打量著那兩個侍女。
對於他來說,侍女剛剛含著眼淚說出的這番話,無異於一種公然的背叛。
兩個被他郭家悉心調教,早已連之前的姓名都已舍棄的侍女,竟然當著他的面,給別人下跪。
在他看來,那個年輕人就是個瘋子,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說出任何話,做出任何事,他都能接受。
可他不能接受,原本被他狠狠踩在腳下的人,卻在那個年輕人的煽動之下,公然違背他的意志。
活了幾十年,他每天想的都很多,郭家對他來說,就像是親手一磚一瓦搭建起來的一座高樓大廈。
一件再小的事情,他也會想到一年兩年,五年十年,甚至是百年之後,對他郭家將會帶來怎樣的影響。
可他從未想過,自己精心建立起來的這座高樓大廈,竟會在年輕人隨意的彈指一揮間,傾然倒塌。
而那個人年輕人,此時又開始輕描淡寫的說起了那些蠱惑人心的話。
“沒有人生來卑賤,”劉赫笑容恬淡的望向兩人,“如果有,那一定是他看輕自己了。”
兩名侍女不再極力勸說劉赫,一起低下頭去,默然不語。
可就在她們低下頭的那一刻,郭家家主卻從她們的眼中,看到了一種從未見過的東西。
他窮極一生所聞所見,都無法解釋清楚,兩人眼中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他忽然想起,那種東西,在當年未曾離開郭家的奉孝眼中,好像也曾看到過。
後來他讓奉孝投入曹操帳下,奉孝獨自在房間裡醉了三天三夜,出來之後,那種東西,就從奉孝的眼中徹底消失了。
郭家家主忽然很想看看,那個年輕人接下來到底會怎麽做,是否真的可以置顏面於不顧,就這樣赤身裸體的走下樓去。
令他匪夷所思的是,那個年輕人在這個時候,卻是微笑著看向了他。
“我考考你,你說我是該護住前面呢,還是該擋住後面?”
望著那個始終一臉輕松的年輕人,老人生平第一次嘗到了無言以對的滋味。
護住前面還是擋住後面?
這個問題就好比是郭家的百年基業重要,還是活的開心一點比較重要,對於老人來說,實在是太難了。
“虧你還讀了那麽多書呢,怎麽連這點道理都不懂!當然是護住臉最重要!”
那一天的潁川街頭,有個皮膚白皙的年輕人赤裸著身子,繞著中心城區狂奔了整整一圈,最終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中消失了。
這一幕,被身處天一閣三樓的一位老者全都看在了眼裡。
年輕人始終捂著臉,圍觀之人沒人看得到他的容貌,更沒人看得出他臉上的表情。
可老者知道,那個年輕人一定和此時的自己一樣,在笑。
今天錢專家的小院中,格外的熱鬧。
上一次沒能坐下來踏踏實實吃的那頓飯,喝的那頓酒,今天就要把它給補上。
錢專他娘很是通情達理,對之前劉赫的故意刁難,這一回是隻字未提,仍是熱情的招呼著大家,忙裡忙外的又張羅了一大桌子菜。
這讓劉赫覺得很是過意不去,明天就要離開潁川了,劉赫心裡琢磨著,無論如何,也要找個機會,給錢專他娘賠個不是才行。
此時的劉赫, 對於錢專他娘的身份已是沒有絲毫的質疑。
這位婦人,確實是錢專的親生母親,這一點,從她每次看向錢專的眼神之中,就能得到明確的答案。
有些東西能作假,可有些東西,卻做不得。
劉赫曾經認為,錢專他娘與郭老爺子之中,有一個說了假話,可現在看來,兩人可能說的都是真的。
那麽最合理的解釋就是,錢專是兩人的私生子。
這筆帳該如何算,這筆債該如何還,劉赫算不清楚,也說不清楚,別人的家事,就讓人家自己來處理好了,該回避的時候就得回避。
說起那位郭老爺子,倒是很講信用。
那兩個侍女,當天就被送到了東南樓。
剛到東南樓的時候,兩人哭得是稀裡嘩啦的,都以為自己是被賣到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