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劉禪當了蜀地之主,劉備就會順理成章的退出人們的視線,除了關羽和張飛之外,也再沒有人會去打擾那個在宮中頤養天年的太上皇,劉赫和諸葛亮,也可以從此除去一塊心病。
劉赫知道,趙家家主一直對劉備的身份有所懷疑,甚至幾次在談話之中,都旁敲側擊的試探過他。
可劉赫始終沒有正面的回答過,以至於到了最後,就連趙家家主也不再提起。
直到剛才,劉赫當著趙家家主的面,說出了讓劉禪當皇帝的話,趙家家主這才確認,劉赫確實已經操控了劉備,從而將整個蜀地握在了手心裡。
這其中的功過得失,無人可以妄自評價,趙家家主心裡究竟怎麽想,更是無從得知,或許那位老人活了大半輩子,桃李滿天下,同時又是閱人無數,卻仍是看不透天機府中的那個年輕人,所以才會在離去時,流露出一絲淒涼的神色。
劉禪很聽話,把劉赫的話,一字不差的帶到了。
甘夫人沒有讓劉禪第二天帶回回音,而是當天晚上,就再次來到了天機府。
一天兩次親臨天機府,讓成都城裡的百姓都不禁猜測,他們的那位少主,看來是捅了天大的簍子。
只是他們不知道,捅了天大的簍子的不是少主,而是那位天機先生,而且他這一捅,就險些把天給捅漏了。
“懇請先生,從今往後,千萬不要再提及此事了。”會客廳內,甘夫人剛一斥退左右,馬上用請求的口吻對劉赫說道。
劉赫微微皺了皺眉,沒有開口。
他不知道,這位婦人是否能夠聽得懂那些所謂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大道理,他只知道,作為一個母親,甘夫人是真的不敢讓年幼的兒子站到風口浪尖上,站到天下矚目的位置上。
對一個失去丈夫的婦人來說,那麽做,未免有些太過殘忍了。
“我不是故意要違背先生的意思,只是……只是禪兒還小,能不能等他再大些,再做決定?”見到劉赫沒有反應,甘夫人再次放低了身段,近乎於卑微的乞求著。
劉赫很是過意不去,因為他的沉默,並不是因為甘夫人的反對,而是出於對一位母親的同情和無奈。
“夫人先請坐,有什麽事,咱們坐下來慢慢說。”
甘夫人輕輕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可任誰看去,都是一副謹小慎微的樣子,全然不像是蜀地掌權之人的正室。
而作為下屬的劉赫,此時無論做出怎樣的態度,似乎都會顯得高高在上,這種極為尷尬的處境,讓劉赫有種說不出的別扭。
他重重歎了口氣,說道:“我明白夫人的憂慮,可我這麽做,也是迫於無奈,希望夫人可以理解我的苦衷。”
甘夫人哀憐的望向劉赫,眼眶已經紅潤,“先生,難道除此之外,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麽?”
“如果真的有別的辦法,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劉赫長歎一聲,深施一禮,“主公留下的這片基業和少主的一時安危,到底如何權衡,還請夫人示下。”
甘夫人許久沒有做聲,劉赫不禁抬頭看去,卻是一愣。
此時的甘夫人,與之前判若兩人,眉宇間的堅定神色,不亞於任何一位當世的豪傑。
在短暫的斟酌之後,甘夫人毅然決然道:“既是如此,就按先生的意思去辦吧,蜀地是我夫君戎馬半生,傾注了所有心血的成果,雖然他已經不在了,可他留下的這片基業,說什麽我也要替他保住!”
說罷,甘夫人起身施了一禮,轉身而去。
會客廳內,劉赫始終保持著躬身施禮的姿勢,久久沒有起身。
甘夫人與少主劉禪,在普通人眼裡,是蜀地掌權之人的正室和長子,身份地位何等的尊貴。
可在劉赫心目中,這對母子卻是這天底下活得最為艱難的一對孤兒寡母。
整整一夜,劉赫都獨自坐在會客廳中,愣愣出神。
甘夫人臨別時的樣子,反覆出現在劉赫的腦海中,讓他始終無法下定決心,將年幼的劉禪直接推上皇位。
一陣夜風襲來,吹滅了房中的油燈。
在一片漆黑之中坐了很久之後,劉赫突然自嘲的一笑。
他終於體會到,那些在歷史上留下過名字的人,曾經背負的,是何等的沉重。
相比那些為成大事至親可殺的大人物,他這個小人物,卻仍是在為了一對與自己毫不相乾的母子而徹夜難眠。
可是真的是毫不相乾麽?
在那些大人物眼裡或許是,可在我劉赫眼裡,就不是!
劉赫站起身,走到屋子最中間,點亮了一盞油燈。
燈火很昏暗,讓人不禁有種孤掌難鳴的感覺,在夜風中搖搖欲墜,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會熄滅。
可劉赫的臉上,卻露出了一絲欣慰的微笑。
因為相比之前的一片漆黑,即便是再微弱的燈火,也能讓他將周圍的一切看個清楚。
借著燈火,劉赫走出了房間,來到了院中。
他突然發現,院中的那片池塘,和當年江夏城中的那片池塘,幾乎一模一樣。
恍惚之中,他又看到了那位懷抱著嬰兒的婦人,緩緩向他走來。
婦人走到近前,什麽都沒說,只是將懷中的嬰兒,輕輕的交到了他的手中。
劉赫接過嬰兒,小心翼翼的捧著,亦如當年,他第一次親手抱起那個小家夥時的樣子。
兩行熱淚,不知何時,悄然從劉赫的臉頰上滑落。
那一刻,他終於明白,什麽叫做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他也終於意識到,為什麽在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自己就有種說不出的喜歡。
他輕輕閉上雙眼,再睜開時,懷中已是空空如也,婦人的身影也早已消失不見。
他拭去了臉上的淚水,轉身大步而去。
屋內那盞在夜風中搖曳的微弱燈火,徹夜不息。
第二天一早,劉赫就親自登門,向甘夫人承諾,不會再讓年幼的劉禪過早的繼承帝位,甚至連讓劉備登基稱帝的計劃,也暫時擱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