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做人,還是想做棋子?
一個很簡單的問題,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都會回答出一個很正常的答案。
也是一個極其殘酷醜陋的問題,是一切政治遊戲的原則。
你想做持棋人成為遊戲的掌握者從而操控天下棋子為己用,還是成為一顆棋子隨時被拋棄?
沈一貫的話有著對於掌握權力的官員而言十足的誘惑力。
“皇帝想讓自己的江山穩固,子子孫孫永遠成為世人的主宰,但是我們為臣之人卻也有家人後代,誰不想子孫綿延香火不絕?那些犯官死後家人又是個什麽下場,石部堂,你不清楚嗎?
若是我等束手就擒,眼睜睜看著蕭如薰配合皇帝拿回軍權,只要他們拿回了京營兵權,以蕭如薰在大明軍隊當中的威望,真的到了那一天,你,我,滿朝諸公勳貴,幾個人能活下來?
就稅收一項,大明國庫的事情你不清楚嗎?每年有多少本該收上去的銀子收不上去,多少本該用在實地的銀子被官員抽走,這一查,按照大明律,整個大明的官員都該被誅三族啊!
包括你石部堂在內,你,你的夫人,你的孩子,你的父母,你的族人,你的故舊,又有幾人能活下來?老家被查抄,祖宗祠堂被毀,祖墳被砸,香火斷絕,遺臭萬年,你真的願意看到?
陛下若重新掌權,必然問罪我等,你不用心存僥幸之心,這天下什麽都缺,缺錢缺糧缺土地,唯獨不缺想做官的人,皇帝盡可以殺掉我等,隨時都有大批人可以補上來做棋子,但是我等,死了就死了。
外面諸公,每一個都知道這件事情,他們每人都做出了選擇,所以選擇很簡單,就是想活下去,不想那麽眼睜睜的看自己走上絕路,而眼下,唯有奮力一搏,才有生路可走。
這是造反嗎?這是叛逆之舉嗎?無妨,就算是又如何?只要我等得勝,撥亂反正,就能將所有一切的責任都推在蕭如薰頭上,反正他死了,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也死的差不多了,最多不過百年,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會死。
後人如何得知此事?史書!史書是誰寫?你,我,滿朝諸公!齊太史只有一家,董狐只有一個,人死了就死了,書還在,你我只會是撥亂反正的功臣,而不是叛逆,叛逆是蕭如薰,不是你我。
石部堂,老夫不妨告訴你,這幾日,滿朝三品以上官員,除了都察院還有你和宋應昌,都已經決定遵從老夫的指令,誅殺叛逆,為國鋤奸,清君側,還大明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石星悚然一驚,轉過頭看著沈一貫,面容宛若惡鬼。
“朗朗乾坤?沈一貫,你串聯官員?你……你還想幹什麽?!”
沈一貫搖了搖頭,緩緩開口。
“石部堂,事已至此,就不要說這些了,眼下,面對此事,若是有兩個選擇擺在你前面,一個,是所有人一起坐以待斃,送掉滿門性命;一個,是隻死少數人,你選哪個?”
石星一愣。
“你……你是要……”
“對,我要誅殺蕭如薰,殺掉他,皇帝就沒有外援,最大的助力就沒了,禦馬監三太監已經被我毒死,禦馬監暫時不能用,再把張誠殺了,陛下就徹底沒有辦法了。”
沈一貫把酒杯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
“你是要徹底架空陛下?這是叛逆!這是造反!你這不僅僅是要誅殺蕭季馨吧?你還想幹什麽?你要弑君嗎?!沈一貫!!!”
石星對著沈一貫怒吼。
“我沈一貫是大明的臣子,怎麽會做出弑君的事情呢?這是清君側!”
沈一貫面色冷肅:“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最便捷的方法,所需要殺掉的只有騰驤四衛,禦馬監,東廠,司禮監,還有城外軍營的兩千余鎮南軍,以及西山的三千兵馬!”
石星死死盯著沈一貫,咬著牙,狠狠的說道:“那也是上萬人的性命啊!上萬人的性命啊!沈一貫,你竟然狠毒至此?”
“要不然,石部堂,你願意拿你家滿門的性命去和他們你做個交換嗎?”
沈一貫冷冷的看著石星。
石星愕然的看這沈一貫冰冷的眼神。
“也不知你家滿門被殺的時候,這些人是否會憐憫你?你妻兒哭著向你求救而你卻無能為力的時候,你可會後悔?你可會後悔今天自己的選擇?”
“上萬人被殺,和數十萬人被殺,你覺得哪個更好?”
“石部堂,你真的舍得自己家人的性命嗎?你舍得自己的族人和門生故舊嗎?”
“站在外面的,都是舍不得的,都是願意支持老夫的,而此時此刻,城外,行動早已開始,蕭如薰本人已經在前往東安門的路上,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當中,石部堂,你想做什麽?你能做什麽?”
“什麽?!”
看著沈一貫陰森的臉色,石星大吃一驚。
他知道,沈一貫沒有說謊。
沈一貫確實沒有說謊。
戌時,一支車隊從京師城內出發抵達了城外,將三百多壇酒和一些豬肉羊肉送到了鎮南軍的軍營。
王輝沒接到會有車隊來給他們送給養的命令,但是也不奇怪,這幾日皇帝的賞賜一波接著一波,都沒有預告,於是他帶隊在軍營外迎接這些人。
“你們是?”
一名中年軍官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對王輝拱了拱手:“在下是受兵部左侍郎蕭侍郎的命令來給諸位送些酒肉的,明日秦國公就要走馬上任了,兵部決定為其慶賀,這是禮物。”
然後這名軍官遞上了兵部的行文,上面還列有清單,一應指示都非常正常,王輝放下心來,便笑道:“那末將就代全軍感謝石部堂和蕭侍郎的酒肉了!”
中年軍官呵呵一笑,交付了車隊之後就離開了,王輝帶著車隊回營,一看之下,果然有幾百壇酒和很多肉,大喜之下,王輝下令火頭軍把肉給做了,然後全軍一起好好吃一頓。
鎮南軍士兵經過了一天訓練之後,能吃上肉也是一件高興的事情,王輝便讓全軍集合,每人給一碗酒,然後給全軍訓話。
“本來在軍中是不應該飲酒的,但是今日有些特殊,明日,四郎就要走馬上任總督京營戎政和中軍都督府左都督了,咱們也要被編入京營,之後還有更多的考驗等待著我們弟兄,鎮南軍的榮耀不會就此停止!諸位,滿飲此碗!”
“滿飲!”
鎮南軍的士兵們紛紛高興的飲下碗中酒,王輝剛要飲下這碗酒,便聽得耳邊傳來老火頭的呼喊聲:“肉來了哎!!!”
軍士們便急匆匆的放下手裡的碗圍過去等著吃肉,王輝看著軍士們活潑的樣子,倒也沒有執意讓軍士們排隊等著發肉,不過看著這副歡快的樣子,他忽然一下想起了之前和蕭如薰的談話,不由得憂從中來。
也不知道完成大事的那一天,軍中還能有這樣活潑的場面嗎?這些朝夕相處的戰友還有多少人能活到那一日呢?
王輝歎了口氣。
“王副將!這碗肉給你!”
忽然,王輝聽到了有人喊自己,一轉頭,王輝便看到了老周端著一碗肉朝他跑過來:“你要是不來吃的話,可就都給那群混小子吃光了,來來來,這碗肉給你留著!”
王輝接過這碗肉,頓時樂了。
“老周啊,你這……這樣吧!這碗肉我留著,那這碗酒就給你了!”
老周笑呵呵的接過酒, 哈哈笑著把酒喝完,王輝則乾脆的吃起了肉,也不再去想那些讓他覺得憂慮的事情,反正,蕭如薰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是這樣想著的。
可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和他的一樣的憂愁,他們很快樂,很放松,盡情享受酒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對於大部分這個時代的軍卒而言已經是人生極樂了。
王輝默默的吃肉,打量著每一個士卒,看著他們吵鬧說笑,心情居然莫名的平靜下來了。
也是,現在想什麽未來的事情呢?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啊……
一碗肉下肚,王輝意猶未盡,又吃了一碗,打算要第三碗的時候,異變陡生。
“田盛!田盛你怎麽了?田盛?!”
忽然間,和諧一片的場面出現了不太和諧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