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如薰默然無語,他發現即使用最為悲觀的視角去評斷自己的拯救大明之路,也似乎有些樂觀了,皇帝和群臣之間對立之鋒銳,社會矛盾對立之鋒銳,國際矛盾對立之鋒銳,紛紛在萬歷二十年這一年間走上了頂峰,紛紛開始爆發出自己該有的力量,大明朝的垂暮之年無法避免的到來了,而作為武將的自己,無論如何掙扎作為,似乎都無法將大明引入正確的道路。
自己穿越以來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在拯救大明朝還是在為大明朝續命?自己到底是個醫生還是個巫醫?到底所做的一切是改良還是無用功?大明朝究竟有沒有和平解決爭端重新走向繁榮的可能?
俗話都說一切皆有可能,但是這個可能的程度到底能否足夠讓懷揣希望的人看到希望之光?蕭如薰拚盡全力為大明朝拿下一場又一場勝利,奪下一筆又一筆銀子,可是到頭來,朝廷的風波還是將僅有的喜悅衝的一乾二淨。
這邊國戰剛剛打完,那邊政治鬥爭波瀾再起,還是那麽的凶猛可怕那麽的不可一世,仿佛不分出個生死就無法繼續共存下去一般。
皇帝要奪回自己的權力,群臣要守住自己的底線,皇帝要唯我獨尊,群臣要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皇帝要走大明的道路,群臣想把大明拉回宋朝的老路,回到大宋那個文人的黃金時代,兩方面都認為自己是對的而對方是錯的,可是誰對誰錯,在此時此刻,真的能分的清嗎?
應該和平共處發展地方建設的時候,卻被政治鬥爭拴住了腳步,應當和諧共處將目光投向外部的時候,大腦和手腳打了起來,最後弄得半身不遂,誰也無法得償所願的解決問題解決爭端,到最後,大明朝的落日余輝裡,最後一位皇帝殉國,那些爭吵的最激烈的臣子則去發投降。
蕭如薰總覺得,似乎從朱元璋給建立大明朝開始,大明朝就注定了走向滅亡的道路,大明朝推翻元朝不是民族革命,而是周期式的改朝換代,大明朝繼承了太多的蒙元的糟粕,雖然將漢族解放了出來,可是依舊沒能走上盛唐的道路。
朱元璋大抵是想學習李世民的,所以才仿著唐朝的府兵製搞了一個衛所製,然而他沒學到李淵李世民父子性格中寬宏大度樂觀昂揚的優點,卻將自己從底層一路爬到頂層所積累的戾氣注入了大明朝的靈魂之中,縱觀整個明王朝,無論哪個時期,除了建文和弘治二朝之外,從皇帝到群臣,身上似乎都有擺脫不掉的戾氣。
這份戾氣,似乎到如今,也沒能消散。
大明朝的滅亡是天注定的嗎?現在想想,似乎的確是的,蕭如薰悲哀的發現,自己太天真了,自己一心想為大明朝做點事情,到頭來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是個無足輕重的棋子,只有被擺上政治棋盤的資格,看不到一點點成為棋手的希望。
但是若要拯救大明朝,不成為棋手是不行的,可是在這樣的社會大環境之下,作為武將的自己先天不足,似乎根本沒有成為棋手的可能性。
那麽自己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所策劃要做的一切,真的有意義嗎?
五百年後的末世絕望時代,大家都看不到希望,頭頂罩著濃濃的烏雲,遍尋不到出路,可是現在,這個本該充滿希望的時代,卻為何也看不到一絲絲希望呢?
值嗎?
自打穿越以來,蕭如薰第一次這樣詢問自己,這樣質問自己。
“也罷,也罷,老夫會多多派人到京城打探消息,至少在啟程回京之前,咱們要拿到京城的確切消息,可別挑錯了時候,一頭撞到兩方面的槍口上,
那時候可就真的鬧了大笑話了,季馨,你覺得呢?”蕭如薰無奈的笑了笑,開口道:“事到如今,末將還能說什麽呢?一切聽憑宋公的吩咐吧!這些政治上的事情,末將不懂,末將隻想盡快回家陪伴愛妻,不再管這些煩人的事情了。”
蕭如薰看起來似乎有些心灰意冷。
宋應昌想起葉夢熊的信件,有心勸說,可是自己到頭來也是滿滿的心灰意冷,不願繼續在那個大漩渦裡面上下翻騰掙扎求生,與其費盡心思做政治鬥爭,用生命去換數年的大權獨攬,還不如趁著最榮耀的時候急流勇退,帶著榮耀和賞賜回歸鄉裡,含飴弄孫,享天倫之樂,寫寫文章讀讀書,再也不管政務軍務。
起了這個心思之後,宋應昌似乎真的有些向往這般世外桃源的生活,不想再去參合政務軍務,成天與人勾心鬥角了。
他似乎萌生了退意。
“有些時候,老夫也在想,與其這般繼續和人家勾心鬥角爭權奪利,還不如歸去,急流勇退,回歸鄉裡,和家人一起安度晚年,含飴弄孫,享天倫之樂,不再去煩心國家大事,不再為軍械軍糧頭疼腦熱,不再去想著處理各派各系的關系,也不去想著完成不了皇命又該怎麽辦。
這幾十年一路走過來,老夫把大半條命都獻給了大明,為了大明,不說出生入死,也是耗盡心血,本想建功立業求得國家安寧,卻不曾想到建功立業回去之後反倒激化了君臣矛盾,如此一來,老夫所做的這一切還有意義嗎?老夫為大明朝做了太多太多,到現在卻看不到一點希望,大明朝暮氣沉沉,眼看亂象叢生,老夫卻沒有任何辦法!季馨,老夫是不是真的該歸去了?”
蕭如薰突然想起了陶淵明的那首詩。
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
世間的紛紛擾擾,皆是因為處在樊籠裡,若是超脫出去,不再管那些俗事,回到家鄉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讀讀書,寫寫文章,含飴弄孫,和家人在一起共享天倫之樂,不愁吃不愁穿,閑來無事約上一二好友喝酒聊天,找個小魚塘釣魚消遣,吃喝玩樂,再不管洪水滔天,豈不是神仙般的日子?
算算時間,自己二十三歲了,算算大明朝的壽命,還有五十一年,如果不出意外,到崇禎十七年的時候,七十四歲,自己這一輩子的壽命大抵也就這樣了,還能奢求什麽呢?
辭官歸隱,帶著賞賜的金銀離開中原去嶺南之地定居,甚至是去海南島定居,等到了甲申國變的時候,自己如果還活著就帶著子孫後代出國,去朝鮮,去日本,或者去南洋的某地,如果自己死了,就給子孫留下遺囑,令他們不做滿清順民,離開中土出國定居便可。
拯救不了大明,拯救不了天下,至少,能拯救自己的家人——這一瞬間,蕭如薰的腦海裡真的出現了這樣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