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當然有理由生氣,他生氣的理由比嘉靖皇帝還要充足。
明朝皇帝從成化以後就沒能實際插手邊軍軍務,力不從心,沒有兵權,好不容易出了一個不容易忽悠的正德皇帝,親征幾次剛剛建立一點威望,就奇怪的落水而死了,這下子,明朝皇帝再也沒能掌握軍權。
就算是嘉靖皇帝,這個智商最高的皇帝,掌握了一定的政權和人事大權的皇帝,也沒能把軍權拿到手,或者說軍權是文官集團死死拽著不放手的。
哪怕是站在他這邊的也沒能松手,嘉靖皇帝努力了一把,發現力不從心,就放棄了,然後他就志得意滿,開始修道了,沒精力了。
隆慶皇帝就不說了,心甘情願當傀儡,死了以後文官實力再一次大幅度提升,萬歷手中連嘉靖皇帝的那些權力都沒了,嘉靖還能因為自己用人不當導致俺答事件而被後人斥責幾聲,朱翊鈞那就真是個冤大頭了。
別太信官方史書,那都是文人修的。
用人用人權力沒有,軍事軍事權力沒有,想管這個管不了,想管那個也管不了,文官就知道問他要錢,連立誰當太子這個事情他都做不了主,僵持了那麽多年愣是沒能辦成事情,就可以想見朱翊鈞手裡的“權力”是個什麽級別。
他也不是沒想過繼續走隆慶皇帝的老路,但是怎麽想怎麽憋屈,被張居正壓迫的記憶不斷重現,他想要掌握身為皇帝本該有的實權,不至於被一個臣子壓迫,不至於被群臣逼著交錢,不至於連自己的後繼者都決定不了。
他也不是不能忍耐,二十五年都忍過來了,他也不介意繼續忍幾年靜觀其變,可是這個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不是毫無底線的,這群混蛋連瞞都瞞不住了才過來跟他說這個事情,可想而知,朱翊鈞心裡有多憤怒。
平型關後面就是紫荊關,紫荊關後面就是北京城,從紫荊關到北京城一馬平川無險可守,鐵騎奔襲,要是快的話,兩日就能抵達,他這個皇帝就真的要實現先祖的誓言,天子守國門了!
景帝守過一次,嘉靖帝也守過一次,皆視之為奇恥大辱,而如今這一次,難道又要輪到他了嗎?可他明明什麽都沒能做,連錯誤都沒機會去犯,卻要被迫著面臨這樣的局面,這到底是為什麽?是為什麽?
他越想越氣,拔出劍來砍了眼前這兩個混帳的心思都有了。
不行,不行,個人的怨氣事小,國家的事情是大,必須馬上做出補救的措施,不然真要等北京城被圍攻了,可就真的顏面盡失了。
朝廷不久之前才打了那麽多勝仗,向天下宣誓盛世的到來,剛剛才宣布完沒有多久,國都就被蒙古人圍了起來,這臉打的啪啪響,上到皇帝下到群臣都顏面不保是,百姓不會覺得這是群臣的錯,他們只會從心底裡埋怨皇帝。
正是所謂群臣作孽皇帝背鍋。
朱翊鈞坐回了自己的椅子,深深的喘了幾口氣,好容易平靜下了內心。
“你們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蒙古人為什麽寇邊,大同為什麽失守,現在又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況?給朕仔仔細細的說,敢有隱瞞,定懲不饒!”
趙志皋和沈鯉稍微松了口氣,繼而趙志皋直起上半身,開始解釋。
“陛下,此事皆因這兩年入冬過早,氣候嚴寒所致,根據以往慣例,氣候嚴寒之年多為災荒之年,人尚能穿棉衣禦寒,這糧食卻無法穿棉衣禦寒,於是糧食紛紛凍死,北地糧食大面積絕收,造成饑荒和混亂。”
“這種陳詞濫調朕聽的多了!”
朱翊鈞怒喝一聲。
沈鯉連忙開口道:“陛下!陛下請息怒!趙閣老的話還沒有說完,這天氣嚴寒,是越往北月冷,越往南越暖,咱們大明的北地尚且如此寒冷,就更不要說比咱們還要更北的蒙古人。
天氣一冷,蒙古人也無法過活,他們的牛羊紛紛凍死,沒東西吃,無法過冬,被逼著向南劫掠,這就是絕大部分時候蒙古南下劫掠的原因之所在,他們也沒有東西吃,所以天一冷,他們就要來搶咱們的糧食回去過冬。
是以這就是災荒之年蒙古反而寇邊次數更多,而豐收之年蒙古不見蹤跡的原因,咱們有東西吃,他們也有東西吃,就犯不著拚命來搶糧,但是如果沒東西吃了,為了活命,就一定會南下搶糧,這一次也是一樣。”
朱翊鈞聽了沈鯉的解釋,稍微平靜了一點,繼續開口問道:“那為何四十年間沒有叫蒙古人南下成功,這一次卻叫他們攻破了大同?”
“之前有隆慶和議在,和議剛剛結束,尚有效力,等再過幾年,土默特部被王崇古引為臂助,成為大明在關外的唯一盟友,土默特部有鐵騎數萬,足以為大明戍邊,所以自那以後十數年,土默特部不斷為大明擋災,大明也與之互市不止。”
“這個朕也知道,三娘子的事情朕知道的很清楚, 朕就想知道,十幾年了,為何這一次順義王就背叛大明了!三娘子何在?為何一點消息也沒有?”
朱翊鈞咄咄逼人的詢問。
趙志皋和沈鯉意識到皇帝是做了功課的,對大明周邊了解不少,不容易糊弄,當下也不敢妄言,趙志皋便老老實實地講實話。
“邊關軍報裡隻說了扯力克的事情,並未談及三娘子,所以我等不知道內情,但是土默特之所以叛變,是因為沒有糧食吃的原因。”
“大明與土默特互市,怎會沒有糧食給他吃?”
“災荒之年,大明自己也沒有糧食吃,關中和山西土地大面積絕收,糧食供應不上,大同太原和宣府三鎮都缺糧食,只靠著江南漕運糧支撐一時,如今上一批消耗殆盡,下一批卻還沒有啟程運往邊關!”
“混帳東西!”
朱翊鈞真的惱怒了,一站起來唰地一下將一個茶杯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