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會是這樣啊!
王鷗的三觀有點崩裂了。
她懂事起就開始讀書,太原王氏傳承千年,家學深厚。藏書甚至比皇宮都要多,王鷗又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她所看過的書,不比任何一個鴻學大儒少。
教導過她的老師,也都是當世名仕。從他們身上,王鷗得到的結論是,若想涉獵一門學問並不難,但若想精通一門學問,難如登天。因此博學之士常見,但精通一科的大師卻罕有。
但李牧的出現,卻讓她產生了動搖。
他才十七歲。
十七歲的少年,王鷗見得多了,門閥世家之中,像那樣李世民十七歲征戰天下的,萬中也沒有一個。十七歲正是騎馬打獵,遊手好閑的年紀。《論語》有言,三十而立。聖人可不是說說而已,三十歲的時候,若能有自己學術體系,有自己的威望,已經是極不容易的事情了。
可是十七歲的李牧,不但詩文無雙,又發明了貞觀犁,馬蹄鐵,印刷術,新式釀酒法……哪一個,都足以稱道。現在又展現出了他在算學方面的能力,難道這世上真有天才麽?
明算,在古代一直都是一門精深的學問,也是科舉常科的考試科目之一。《通典·選舉》中有規定,明算,試《九章律》、《張丘建》、《夏侯陽》、《周髀》、《五經算》各一條,十通六者為及格;試《記遺》、《三等數》,帖讀十得九為及格。又試《綴術》七條,《輯古》三條,十通六為及格。
簡單來說,數學考試,考個六十分,就能高中。明算科及第,敘任的品階是從九品下。從此之後,就不再是百姓,而是有官身之人了。
看似非常簡單,但科舉之時,明算及第的人卻是最少的,因為算學不像經義,能有一個具象化的理解。如論孝義,大家都知道什麽是孝義,就算自己不孝順,沒義氣,也知道孝順、講義氣的人是什麽樣子。但是算學,需要邏輯性,甚至想象力,對於古人來說,是非常難的一件事。
古代的數學,除了自然形成的加減的概念之外。乘除的概念形成相對較晚,中國的乘法概念,有據可查最早出現於春秋戰國時期。在《荀子》、《管子》、《淮南子》、《戰國策》等書中可以找到“三九二十七”、“六八四十八”、“四八三十二”、“六六三十六”等句子。漢朝時期,把這些句子結合,形成了最初的‘九因歌’,也就是現在的九九乘法表。
而‘除’的概念,一直到三國魏時期,劉徽注解《九章算術》的時候,才第一次籠統地提出。
後世小學就在學習的四則運算,古人從春秋到三國,上千年才總結出來。即便如此,古代所運用的數字,最大也不過‘萬’,通常都是千百之間,即便是如此小的數,演算起來也非常麻煩。因此,會算學之人,才能因此做官。
但是今日,王鷗看過李牧的四則運算法之後,心裡忽然有了一種感覺。以後明算一科,恐怕要發生變革了。李牧的四則運算法,雖然整體上並沒有超脫《九章算術》的框架,但他所用的方法,卻要簡便不止十倍。《九章算術》是算學有一定造詣的人才能看懂的書,而李牧發明這些符號,就算不識字的工匠,只要有人為他講解,他也能夠聽懂。
若四則運算推廣開來,明算科再考原來的試題,能考中的人怕是要成百上千了。
四則運算法令王鷗歎為觀止,解開‘百雞問’則已讓她匪夷所思了。百雞問出自《邱建算經》,其性質有點類似於現代的‘哥德巴赫猜想’,《邱建算經》的作者北魏算學家張邱建想到了這個問題,但是窮其一生也沒給出解法,所以附在書中末尾,以求後人能夠解答。
但是後人不爭氣,北周算學家甄鸞和如今被譽為‘神童’的李淳風都注解過《邱建算經》,但是都沒給出答案。尤其是李淳風,他雖然今年只有二十八歲,但他在算學領域的成就卻已超越古人。他二十六歲時重新編定和注釋了著名的十部算經,用作國子監算學館的教材范本,可以說現在學習算學的人,都是出自他的門下。
連他都沒解出來的題,李牧竟然脫口而出?
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啊!
王鷗心裡忽然湧起一陣委屈,她為自己委屈,也為張邱建,甄鸞,李淳風委屈。憑什麽別人耗費一輩子心血都做不到的事情,到了李牧這裡,如此輕而易舉啊!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但她還是想知道李牧是怎麽算出來的,王鷗深呼吸了一口氣,把手裡的樹枝扔掉,眼巴巴地看向李牧,道:“侯爺,這‘百雞問’乃是北魏時期算學大師張邱建所著的《邱建算經》的無解之題,數百年來無人可解,侯爺竟然脫口而出,給出了三個答案。侯爺算學精深,令人讚歎。奴家真的很想知道侯爺是如何算出來的,還請侯爺不吝賜教。”
“啊?”
李牧有點懵,三元不定方程組在唐朝竟然是無解題麽?這麽說的話,隨便來個大學生穿越到唐朝,都能做算學大師了。不過也不一定,大部分的大學生,上了大學之後,都蹲在寢室打遊戲,給他一個三元不定方程組,他也不一定能解開。
其實李牧也有點忘了三元不定方程組怎麽解了,但他是個程序員,腦袋裡有C語言本能。雖然沒有電腦在手,但是這麽簡單的題,還是可以算出來的。
王鷗忽然問他解法,可把他難住了。他不知道怎麽跟王鷗解釋C語言,而三元不定方程的解法,他還得好好想一想,捋順一下才知道怎麽說。
沒辦法,只能暫時拒絕了。
李牧想著,清了下嗓子,道:“這個解法麽……就是我發明的這個算法的精深部分了,就像工匠的秘法一樣,你……明白?”
“啊?”王鷗愣了一下,馬上反應了過來,對啊,如此精深的算法,怎麽可能隨意傳授呢?王鷗為自己的想法而臉紅,同時又有些幽怨,要不是李牧一直沒有拒絕過她,她也不會如此不加思考地脫口而出。
“是奴家失禮了,奴家不該問的。”
李牧擺了擺手,道:“也不是什麽大事,我這個人沒有什麽門第之見,不會因為你出身太原王氏就不教你。只是計算這個問題的算法非常艱深,一時半會也說不明白,還是改日有閑暇的時候,我再跟你細說。”
王鷗趕緊道:“奴家先謝過侯爺了。”
李牧想了想,問道:“你剛才說,這個百雞問,幾百年沒人解開?”
王鷗點了點頭,道:“侯爺發明的算法,已經遠邁古人了。”
“欸、不能這麽說。”李牧故作謙虛,心裡卻有點小小得意,道:“既然如此,我當把這四則運算法公開,讓天下人都不再為算數而苦惱……百雞問正好能證明我的算法,好,我決定了,明天在大唐日報上刊登百雞問的答案和四則運算法!”李牧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明日之後,本侯豈不是大唐的算學大師了?哈哈哈……”
王鷗看著李牧這副得意的樣子,心裡又無奈又悶氣。真想看他吃癟一回啊,可是怎麽每次他都能出人意表呢?忽然她又想起了那日李牧說過的新式水粉的事情,暗道,該不會他真的能做出來吧!
談論算學耽誤了不少時候,眼見著日頭向西了,王鷗就說今日不參觀了,李牧也惦記著早點回家,帶著王鷗原路返回坊門,各自登車上馬回家。
李牧回到家裡,興奮勁還沒過去,找來紙筆把四則運算的基本方法寫了下來。又把‘百雞問’寫下來,但是沒有給出解法,而是直接把三個答案附在了後面。
寫完之後,他顛顛地跑去印刷房。李知恩正在主持明日的大唐日報排版,看到李牧過來,放下手裡的稿子,雀躍地蹦到了他懷裡,抱著他的脖子打秋千。
李牧把她扯下來,道:“大庭廣眾,如此無禮……別鬧了, 有正事。”李牧把負責刻活字的工匠叫了過來,道:“老畢,你看一下這些符號,雕刻出來,明日要隨大唐日報一起刊發出去。”
老畢把李牧的稿子接在手裡看了一下,道:“侯爺放心,這些符號比劃簡單,用不了一個時辰小的就能刻出來。”
“很好。老畢啊,你好好乾,陛下給我任命工部六品以下官吏的權力,我已經向吏部發了公文,給你謀了一個七品印務監監正的官身,過幾日工匠坊那邊全部收拾好了,你便帶著咱們印刷房的人搬過去。以後你就是工部的官吏了,於印刷一項,你要更加鑽研才是。”
老畢聽到這話,頓時懵掉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撲通跪在李牧面前,道:“侯爺,小的祖祖輩輩都是工匠,哪能做官啊。侯爺如此抬愛,小的心裡感激,但是小的擔心做不好,丟了侯爺臉面!”
李牧把臉一板,道:“公文已經發了,收是收不回來了。陛下非常重視印務監,若做不好,丟的不是我的臉面,是你自己的性命。這種話我不想在聽到了,趕緊乾活!”
老畢惶恐不已,但是無奈,隻好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