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仁哭了,叫道:“你到底想幹什麽!你說吧,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求求你不要讓我再聞這、這狗屎的味道了!我要死了!”李牧見他實在也是可憐,便伸手去解繩子,恰在此時,竇仁竟然玩命的掙扎,繩子將揭開還未解開的時候,他這麽一掙扎——
“啊……”
李牧一陣惡心,哇地一下也吐了。
……
竇仁洗了三遍澡之後,終於肯出來跟李牧相見了。他在袖子裡放了一把匕首,琢磨著等會兒,待李牧不備的時候,拔出匕首殺了他。剛剛從梁上掉下來,搞得他滿頭的狗屎,這番恥辱,他此生都不會忘記,非得殺了李牧,才能一解心頭之恨。
邁步進了書房,竇仁心中更氣。只見李牧坐在桌案之後,一本正經地在讀春秋。仿佛此間的主人,不是他竇仁,而是他李牧一樣。早就聽聞這小子狂妄,沒想到竟然是這般的狂妄,就算是皇帝陛下駕臨,礙於輩分,也斷然不會對他做出這麽無理的事情來,他怎麽敢——
難道、竇仁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性,難道是自己的行徑,傳到了皇帝的耳朵裡,皇帝礙於親情,不好出面,所以把李牧打發來敲打自己?
竇仁很明顯是想多了,他這號人物,在李世民的腦袋裡出沒出現過都兩說,李世民怎麽會派李牧過來專門對付他。但癡人就算這樣,就算此時有人點醒他,他也不會明白,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像是個種子一樣,在他的心裡生根發芽了。
竇仁在門口徘徊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咬了咬牙,把匕首從袖子裡拿出來,左右瞅了瞅,丟到了一旁。再轉過身來的時候,臉上依舊堆滿了笑容:“逐鹿侯這是在看春秋?我也喜歡看,就放在桌案之上,方便隨手翻閱,春秋左傳,微言大義,大義——”
李牧抬頭看了眼他,把春秋丟到一邊兒,露出了裡面的小畫冊。空氣瞬間尷尬了起來,竇仁臉上的表情精彩極了,他心中暗想,這東西自己藏得很仔細的啊,怎麽就被他給看見了呢?而且他是怎麽知道,自己慣於把這些小冊子包裹在春秋之中看呢?難道他在我的府中,備有眼線?
早就有耳聞,說是皇帝陛下,有一個監察天下的組織,稱之為‘不良人’,莫非這不良人,早已經滲透在了我的府邸之中?
想到這些,竇仁覺得自己的脖頸有點兒涼意了,竇仁深吸了口氣,抬手擦拭了一下額頭的冷汗。
李牧只看到竇仁的臉色不斷的變化,哪兒能猜到他心裡想什麽。他多少有點為剛才的事兒抱歉,正猶豫要不要表示一下歉意,突然,竇仁撲通跪了下來!
“這是做什麽?”李牧有點懵,但他沒有說話,靜觀其變。
竇仁哭道:“侯爺,我知罪。我囂張跋扈,我頑劣不堪,我窮奢極欲——可是,可是我真的沒做啥太大的壞事兒啊。那些女子,她們都是我買來的,有賣身契為證,逼良為娼的事兒我可沒做過啊,即便是我過分了些,我琢磨著也用不著尚方寶劍——”
“原來他誤會了。”
李牧沒想利用這事兒,直截了當地告訴他:“陛下沒說過你什麽,我今天來找你,純粹是因為我看你不順眼,我心情不好,我就想找你撒氣——”
竇仁哪裡肯信:“侯爺,你不用掩飾了,陛下到底是怎麽發落我,你直說了吧。”
李牧斜楞眼睛看著他:“怎,聽你這話的意思,是有點瞧不起我啊?非得陛下處置你我才敢來,我自己就想揍你不行?”
“侯爺,我都猜出來了,你何必再掩飾呢?”竇仁急道:“你說這樣的假話有必要嗎?就想揍我?你怎麽那麽大的膽子?我可是皇帝的親娘舅,
太上皇封的壽陽侯,論爵位我可不比你低,論親戚我更是遠超過你,你憑啥就不分青紅皂白地來我家欺負我啊?”“說得好!”李牧站起來指著竇仁道:“想不明白是吧?想不明白就對了,我也想不明白陛下為啥欺負我,我看起來好欺負麽?今天我欺負你,就像陛下欺負我是一樣的,沒有原因,我想欺負你就欺負你,我就來你家揍你怎麽地了?我還告訴你,我的爵位已經被罷黜了,我現在也不是什麽侯爺,我就是一個洛陽令——”
“啊?”竇仁蒙了,他觀察著李牧的臉色,見他不像是在撒謊,突然就有了一種轉身去把匕首撿回來的衝動,他憤然站起來,指著李牧罵道:“你就是一個洛陽令?哈,瘋了不成,小小洛陽令,你敢在本侯的頭上拉屎?信不信我把你剁了,我也一點兒事兒都沒有,來人啊!”
甲胄摩擦的聲音響起來,竇仁身後出現了一群人。
“給我把他抓起來!”
沒人理會,竇仁回頭,看到了蘇定方的臉。他的表情僵了一下,想起來現在的處境了,是李牧帶人劈了他的府門進來的,現在這府邸,已經被他控制了。
嘴唇顫抖了一下,竇仁強忍怒意,道:“你年紀輕輕,怎麽做這種瘋癲的事兒啊,這樣,你現在退出去,我、我大不了不聲張,咱們隻當今日的事兒沒發生,你看如何?”
“不如何,也不怎樣!”李牧勾了勾手,蘇定方走過來,遞給他一把匕首。竇仁見了,脊背發涼,這匕首正是他扔掉的那個,沒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人家的眼睛裡。
李牧把匕首拔出來,銀芒閃閃,他招了下手,幾個校尉把竇仁擄過來,把他的手按在了桌案上。
李牧抓起匕首猛地一插!
竇仁嚇得嗷嗷叫,連聲道:“活祖宗,我錯了,你到底想幹什麽!”
“服了麽?”
“服服服,別傷害我!”
李牧把匕首丟到一邊兒,換上一張笑臉兒,道:“也沒啥旁的事兒,就是想讓你替我寫幾封帖子。借你的府邸擺個席面,小弟初來乍到,還是得認識認識這洛陽地面的地頭蛇,你說呢?侯爺。”
“是……”竇仁被李牧這兩次三番的嚇唬,已經有點破了膽,臉色煞白,半點兒也不敢再頂嘴了。
……
長安。
李牧走了之後,朝堂之上果然平靜了許多。這種平靜和李牧離開的時候那種平靜不同,李牧離開的時候,雖然朝堂上也很平靜,但各方勢力在做事情的時候,總得想著,一旦李牧回來了,他會不會翻舊帳,面對李牧的手段,應當如何應對。有時候想一想,應對起來太過於麻煩,多半也就放棄了。
但是現在,李牧去了洛陽,他很可能再也回不到朝堂上,行事自可無所顧忌了。李世民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他恍然發現,自己壓製不住的這些門閥啊,勳貴啊,對李牧的忌憚,竟然比對他這個皇帝的忌憚還要多些。
李世民忽然想起了尚方寶劍,尚方寶劍給了李牧,李牧去了洛陽,李牧對自己來說,無異於就是一柄懸在這些勳貴頭上的尚方寶劍,有他在的時候,即便不用,這些人也會忌憚。
自己是皇帝,他們當然會怕。但皇帝畢竟是皇帝,皇帝不可能親自下場肉搏廝殺,很多事情,反而畏首畏尾了。
“稟陛下,吐蕃王子請求和親一事,還請陛下定奪。”禮部尚書虞世南站了出來,舉起笏板恭聲說道。
李世民看著他,心中有些厭惡。這幾次的風波,虞世南都平穩的度過了,仍然留在禮部尚書的職位上,但是這老小子,並沒有感恩戴德,反而是因為王珪、長孫無忌的相繼落馬,開始把自己當成一個人物了,這吐蕃王子請求和親的事兒,李世民已經明確拒絕過一次了,但他還提出來,隱隱地有想看笑話的感覺,讓李世民頗為不喜。
“公主們都不滿十歲,愛卿的意思是,讓朕嫁個幼女給吐蕃王子?”
虞世南並不起身,道:“陛下,臣有兩個辦法,請陛下斟酌之。一,可先應下吐蕃的和親,但告知對方公主年紀尚幼,故大婚可在及笄之後成行。二,可在皇姑之中擇選適齡女子。”
“不可!”說話的人不是李世民,而是魏征,魏征怒視虞世南,道:“兩個辦法都不可行,前者,大唐與吐蕃是戰是和,如今還未有定論,前些日子,吐蕃也有參與圍堵,這件事還沒跟他們算清,此時應允和親之事,會讓人覺得大唐軟弱可欺。而從皇姑中擇選,更加不妥。皇姑與陛下乃是同輩,吐蕃王子若是娶了皇姑,豈不是與陛下同輩?泱泱大唐與吐蕃成為了同輩,叫天下人嗤笑麽?陛下為天可汗,吐蕃王子豈不是成了‘地可汗’,虞世南,你是老糊塗了?”
“魏公,你這樣說話多有不妥吧,我只是提出了一個建議,是否采用得陛下來說,這是我的職責所在,即便是不妥,禮部的事情,也輪不到你禦史台指手畫腳!”虞世南不客氣地回頂過去,魏征皺起眉頭,便要與之理論。李世民看著鬥雞般的二人,心中又開啟懷念起了李牧,若李牧在,這種事兒,還有虞世南這等人說話的份兒麽?
魏征雖然言辭犀利,但他的辯論,達不到李牧那種爽快的感覺,若李牧來懟虞世南,保準他連話都說不出來。這點信心,李世民還是有的。
“不要吵了!”李世民打斷了二人,對虞世南道:“魏愛卿的話,與朕不謀而合。吐蕃對大唐不恭,事情還沒有了斷,此時答應和親,顯得大唐軟弱可欺。斷不可行,皇姑的駙馬,朕做不得主,得太上皇點頭才行,此事就此作罷,不用再議了。”
“陛下!”虞世南又站出來,道:“陛下三思啊!此事不僅僅關系到兩國邦交,還有陛下加冕天可汗的事情。陛下,天可汗者,天下共主也,若四夷不服,日後史書之上,怕是不好看。後世史官品評時,難免會覺得陛下這‘天可汗’有偽造之嫌疑。答應和親,不僅能夠讓兩國重獲和平,還能促成吐蕃擁戴大唐,擁戴陛下,如此一舉兩得的事情,陛下三思啊!”
“這……”李世民聽到這話,有些猶豫了。
吐蕃與大唐是戰是和,李世民確實不怎麽放在心上,因為在他的計劃中,吐蕃是早晚要打的。但眼下加冕天可汗在即,吐蕃的支持,對他來說非常重要。所謂天可汗,不是隨便說說的事兒。而是真正要得到周邊國家的認可才行,小國自不必說,它們就算不認可,也沒有關系。但是幾個大的,例如吐蕃,吐谷渾,突厥,薛延陀,高句麗等,若是不承認,這天可汗難免就失了很多成色。
“陛下,斷然不可答應!”魏征站出來與之針鋒相對,道:“國與國之間的較量,當以實力為準。若用公主來換取吐蕃的擁戴,其他國家看了,就一定會效仿,今日吐蕃王子,明日高句麗王子,後日薛延陀大可汗,陛下哪有那麽多公主用來許諾?此例一開,後患無窮,陛下絕對不能夠答應啊!”
“陛下三思!”
“陛下絕不能答應!”
禮部和禦史台的人齊呼,李世民的腦袋瞬間大了三圈兒。他看向高公公,差點脫口而出去把李牧給朕找回來。忽然,他看到高公公在擠眉弄眼,眉頭蹙了起來,心中奇怪,難道李牧回來了?否則擠眉弄眼是作甚?
高公公沒辦法了,隻好湊到李世民耳邊,小聲耳語道:“陛下,剛剛收到消息,出事兒了。”
“什麽事?”李世民凝眉道:“李牧那小子惹事兒了?”
“嗯!”高公公小聲道:“他把壽陽侯綁了,佔了他的府邸。”
“誰?”李世民愣了一下,沒想起有壽陽侯這麽個人,呆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壽陽侯是他的親娘舅,一下子站了起來,怒道:“你說他綁了誰?他綁了朕的舅舅?”
百官忽然聽到李世民這麽一嗓子,都有些茫然,什麽綁,誰綁到皇室的頭上了?
不過,怎麽聽起來有點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