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廢墟。
紅巨人的黑發上逐漸浮現出某些玄奧難解的紋理,這些紋理和它體內的紋理一般無二,而這紋理隨著進食又開始緩緩勾勒,似乎成了一張張模糊的臉。
靠近的看到的侍衛們忽然身子愣住,隨後丟下連射弩,開始跪在地上,呼天搶地,又忽而哈哈大笑,看樣子竟是瘋了。
若是真有一雙眼睛細細去看,就能發現那頭髮的花紋呈現出閉目人臉的模樣,若是再細膩一些,便是可以發現這人臉竟隱約和時停世界悖論麻雀展開羽翼時,那其中無數慘白的閉目鬼臉,有幾分相似!
若是站到一起,可能還頗有些情侶的味道。
那些藏在羽翼間的無源鬼臉,竟在這紅巨人的長發間現出了輪廓。
於是,那些驚恐的聲音就都消失了,整個皇宮只剩下或哭或笑的配音,剩下的只是專注進食的聲音。
凡是看到紅巨人頭髮上閉目鬼臉花紋的人,通通發了瘋,不論侍衛,宮女,太監,還是精銳,全都如此。
“朕去看看,是何方妖孽在皇宮放肆!”
覺得稍稍穩住了形勢的夏炎,便是領著山營,以及隨身的大內,匆匆向著巨大聲音的方向趕去。
剛剛被那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小皇叔逃脫,他實在覺得很丟面子,而此時這惡魔的出現,卻是給了他重振聲威的感覺。
何況,若是連皇宮都守不好,待到白日文武百官們來朝了,他也會遭人詬病。
這中原鬼怪的傳說倒是聽過不少,但是真正的惡魔卻是從未有過,何況己方人多,皆是便是真的打不過,他也能和齊老一起逃跑。
小小的腦袋,在經過了今晚的大起大落,背叛殺戮之後,便是處於冷漠無情的狀態,來回盤算了兩遍,覺得挺穩。
所以,這位覺得一切盡在掌握的二皇子就出發了。
然後。
夏炎就瘋了。
山營的三百鉤鐮槍精銳也瘋了。
很直接,沒有任何懸念。
而唯一沒瘋的只剩下武陵王夏齊,或者說是王七,他見勢不妙就是低下了頭,轉身就跑,雖然跑了兩步就覺得腦海裡像被一根手指插入,在腦漿裡來回攪拌,無數念頭忽如決堤而湧入腦中。
黑蓮聖使隻覺身子失去平衡,踉蹌了兩步,便是撲倒在地,隨即及時的運氣了內力,同時默念消除心魔的靜心訣,如此這般,在經受住了初期極其痛苦若在地獄的折磨後,他才緩緩的達到了某種平衡,勉強維系著。
耳中,那恐怖的啃食聲、轟隆聲、坍圮聲、哭笑聲連綿不絕,黑蓮聖使隻覺難以想象。
偶爾清明的一刹那,便是閃過這般念頭:我大白蓮不過想著偷竊皇宮,而你...居然想吃了皇宮!吾草啊。
那種許多年前還是寵男時的恐懼,再一次被這惡魔的身影喚醒了,王七瑟瑟發抖。
幸而,那聲音慢慢消失了。
周圍變得一片死寂。
所有瘋狂的哭鬧傻笑全都沉默下來,似是都暈了過去。
王七勉強讓自己平躺下來,雙手掐印,這是陰影皇庭裡珍藏的技法,是某位前輩在綠蘿禪院看到了“真佛”,而臨摹下來的“佛祖手印”,雖然只是神似,但卻神效無比,一旦掐出,可以平定心魔,使得修習者無數次的試探前往下一層功法的契機。
掐著手印,王七的眼皮還是睜不開,有太多念頭在衝擊自己的大腦,有太多脆弱在攻擊他的心臟,此時完全是憑借著意志,
才能勉強支撐。 能蟄伏五十年,一朝蓄勢而發,便形成大勢的人,豈是庸才?
當年那前任黑蓮聖使想來也是看重了他這般的品質,才肯以身相托,一身功力只求換個“真空家鄉”的光明未來。
踏...
踏踏...
王七聽到了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
是誰?!
究竟還有誰,會光臨這殘墟的皇宮。
是敵是友?
不,無論是誰,應該都是朋友。
夏齊是大周的人,而王七是白蓮的人,再無第三方。
然後,是哭聲。
哀嚎複長嘯!
“天道不仁,竟降天災於我大周!!”
“為何?”
“為何!”
“為何!!”
那稚嫩而熟悉的聲音,悲天憫人,似乎是在向上天發泄著自己的不滿與痛苦。
王七本能的想發笑。
因為只有弱者才會哀嚎。
可是那三聲問天的為何,卻是一聲重過一聲。
第一聲時,王七嗤之以鼻。
第二聲時,王七隻覺心裡某些地方被觸動了。
第三聲,王七忽然覺得他知道來人是誰了,腦海裡映照出方才那踏月離去的霸王身影,那身影此時應當剛剛安置好了紅蓮,趕來時發現滿地廢墟,所以才怒而長嘯天地。
問天不仁,問地不公!
恨自己當時為何不在,不能手誅那亂世紅魔!
王七忍不住輕歎一聲,此子...當真是定這泱泱大周的神柱,有他在,大周便是亡不了,可惜太年輕了。
即便身在對立,他也是忍不住沉默了下來。
而不知為何,這三聲為何,竟然將他腦海裡諸般雜念一朝鎮壓,而是的他心中清明。
這是大毅力,大宏願!
唯有夾雜著這般念想的聲音,才能感染到人,就如佛陀一聲喝,能驚醒癡迷眾生,跳出紅塵苦海。
眼皮動了動,張開一條縫隙,縫隙裡是深冬凌晨的冷風以及浩蕩月色,以及那站立在廢墟中央持著方天畫戟的孤獨身影。
“沒事吧,武陵王。”
那披頭散發的身影很快撲至,扶起了王七,面色上竟然滿是關切,王七知道那並非是對自己一人,而是對著天下一視同仁。
那是仁慈。
天生仁慈,而又賜神力,如此人物。
王七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陰了,又忽然覺得自己作為寵男那難以回想的陰暗記憶,正在這仁慈的仿佛光明一樣的目光裡被淨化,而平淡。
他自己也難以想象, 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心態忽然發生了如此奇妙的變化,於是歎了聲:“無妨。”
若是平常,莫說是三聲,便是三百聲,三千聲,他也不會動容。
但生死間有大恐怖,而夏廣的三聲質問,卻是給他指出了一條生路,也是救贖的路。
這一刹那,他甚至在想,這夏廣莫不是就是“真空家鄉”的神明?
“我皇姐呢,夏潔潔,她在哪裡?”夏廣問出了自己真正想問的問題。
自從天賦被挖掘出來之後,他隻覺得凡是能用表演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何況心性似乎也在這表演中逐漸得到提高。
比如方才那被三百山營包圍的一戰,自己那九層的神怖無雙戟法,竟然隱隱有圓滿的跡象,那就意味著原本“心性不合”的阻礙,正在慢慢被打破。
他的聲音也有些破,破的嘶啞,而帶著懷念又重複了一句:“武陵王一定知道的,還請告訴我。”
王七唇嚅動了下,他覺得自己如果說出來了,就是個大蠢貨。
但三聲天網恢恢的驚雷已響,大局當是落定,此時告訴他,即便他真去了,也改變不了什麽,那麽...
再看了眼身前之人,他決定做個蠢貨,“宮外,從南門出,往雲聚人間一重樓去,半道即可遇見。”
想了想,原本準備繼續說“如果遇到危險,就報我武陵王的名號,說不定能賣幾分面子”,但這般的話終究沒說出口。
如此人物,豈需要自己的庇護?
那恐怖的紅魔鬼之所以會消失,說不得也是因為他的到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