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鬼神難料,人心莫測。
可在裴子幸他們這種常年與妖鬼打交道的人眼中,鬼魂的心思是最好猜的。
之所以成鬼,無非就是執念難消而已。
或復仇,或思親,或被嗜血的本能所控制,全都一目了然。
而這女鬼貌似有些不同。
她沉穩、大氣,不僅一眼就看透了李力和老劉的來意,還在寥寥數語之間處處佔得先機。
現在一句想吃手,形似戲耍,肯定有所依仗,不懼來人真的翻臉動手。
而與此相對,若老劉他們真的發怒掀桌,最後又被逼再次坐下來談判,那時必定銳氣全無,只能付出更大的代價。
這就是人心的角鬥,這就是談判的藝術。
老劉抹了抹他下巴上一小撮胡子,眼睛虛眯了起來。
與他搭檔過數次的李力知道,這代表一向油滑憊怠的老劉真的起了勝負之心。
人生最難得就是棋逢對手。
這輪,該老劉落子了。
只見老劉右手食指輕輕敲著油膩的桌面,半晌後抬頭,笑出一口大黃牙,緩緩將手掌平翻,遞到女鬼面前。
“也好,我便送予你罷,只是我也沒吃過,不知這人手究竟是紅燒好吃還是清炒的好?”
他淡淡地看著女鬼,臉上平靜,心中只等女鬼失措,接下來便是灑然揮手,大笑三聲。
這就叫以退為進。
賭的便是女鬼並無吃人之意。
畢竟她這些天來寧願吃食同類,都不願傷人半分。
“我比較喜歡刺身。”女鬼也笑了。
然後對著眼前枯瘦的手掌,一口咬下。
孔子有雲,不作死就不會死。
事情發展峰回路轉,連裴子幸都有些詫異:“她真咬了?”
“對,一咬一撕,直接將老劉的手齊腕扯斷,然後大口嚼了起來。結果沒一會又呸呸吐出來,全都是木頭渣子。再看老劉時,已是一個木頭人了。”李力哭笑不得地說著,“這期間四周隔壁的人們都毫無反應,應該是早被這女鬼施下了障眼的法術。”
“哈哈哈,我就說老劉狡猾得跟個狐狸似的,沒這麽容易著道。”
老劉說是個道士,其實平常道法用得不多,反而各種奇奇怪怪的本事都會一點。
而其中運用最純熟的,就是五行遁法。
“按說你一身蠻力,加上老劉那些陰險詭譎的招數,無論對上誰都應該穩穩拿下啊……怎麽還會求助到我這裡來?”裴子幸疑惑問道。
他雖然是TONY老師,但也自忖絕不願碰到這兩人的組合。
“我出不了手。”
“什麽意思?”
“我眼見老劉右手被斷,當時就想一拳擊出,先將女鬼打得半死了再說。可剛一稍動,就感覺全身周圍憑空出現一條黑氣組成的鎖鏈,像是早就套在我身上了一般,一旦我用力便開始死死套牢了。無論我怎麽掙扎都掙脫不開,反而越收越緊,手、腳、身體都捆得死死的,最後連細微的移動都做不到了。”
裴子幸嘴巴張得老大。
繩藝師?
這可是個隱藏職業啊。
不知她懂不懂得後高手小手縛和龜甲縛的連接方式。
有空可以探討一下。
李力並不知道裴子幸正在展開他的宅男式幻想,繼續說道:“老劉眼見我莫名受困,也隻好從藏身處出來,試圖將我救出,可無論他是請神上身還是撒石灰粉,所有的攻擊都在女鬼風輕雲淡的揚手之間消弭於無形。
” “那後來呢?”
“後來他就跑了。”
“……”
都說了,老劉最擅長五行遁法。
裴子幸見這鐵塔似的壯漢有越說越委屈的趨勢,輕咳一聲問道:“那後來這黑山老妖將你怎麽樣了?”
“她……她……”李力坑坑巴巴地說不出話,臉上寫滿了悲憤。
“她吃了你?”裴子幸打量著李力體脂率極低的一身腱子肉,尋找究竟哪裡少了一塊。
“沒有。”
“那……她用了你?”裴子幸都跟著緊張了起來。
“也沒有。”
“那你肉體和靈魂都沒有受到損失,還委屈個什麽啊!了不起就是被毒打了一頓唄。”裴子幸期待半天卻聽到什麽也沒發生,撇了撇嘴鄙視道。
“她把我扔在步行街了。”
“什麽意思?”
“她把我扔在那,黑氣製成的鎖鏈卻沒有解開……於是我就保持著雙腿並攏、昂首挺胸、負手而立的姿勢,站在人流量最大的街邊,站了一整個晚上。”
“噗……”裴子幸想象著李力當時的造型,十分努力地憋笑。
李力的眼圈第二次紅了起來:“普通人好像看不到那鎖鏈,都以為我在扮演雕塑,所以好多人來跟我合影,在面前地上扔了點零錢後就開始明目張膽地戳我的胸肌。”
“哈哈哈哈。”裴子幸再也忍不住了。
“其中有個男的,裝成反覆路過,連續摸了我三次……”
裴子幸已經開始扭過頭去擦抹笑出來的眼淚了。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裴哥……”李力現在表情簡直哀怨欲泣。
“小李啊,不是哥不幫你報仇……這個黑山老妖這麽厲害,我可搞不定啊。”裴子幸好不容易平緩了情緒,擺擺手拒絕道。
“據說其它幾個組織派去的人下場和我差不多,所以藍姐不死心,仍然想讓你接下這單任務。她說了,還是先談談試試,能不打就不打,你若接觸了之後覺得事不可為,臨場再退出都行。”李力老老實實地將藍小蘭給出的條件一一說出,“任務報酬按你經手過的最高標準支付,只要接觸過,哪怕之後決定退出任務,報酬都照付。”
看來藍小蘭真是被那聯盟解散打擊到了,一向公私分明、精打細算的她難得在任務中給出這麽豐厚的條件。
裴子幸沉吟了一會兒,終究還是答應了下來:“行,那你們先負責找到這黑山老妖的行蹤,我手頭還有些別的事兒。等我安排一下,抽出空來再去會會她。”
“行,我估計找到她用不了多久,到時再給你消息。”李力如釋重負說道,“裴哥,那我就先走了啊。”
“再去家裡坐會啊。”
“不了不了。”李力連忙擺手。
剛走出幾步,才又回頭弱弱說道:“裴哥,還有個事。”
“什麽事?”
“那個……我給你女兒講故事的事兒,你能不能別告訴藍姐。”
“……那你先說說這故事裡有沒有我?”
“額,裴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