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戰國策·齊策一】
趙溫為了抬高王斌的身份,以三公之尊離席降階,親手扶住王斌:“王公身體康健,是朝廷的福氣!天子親愛王公,世所共知,我等本不欲勞駕,奈何時局危急,諸公卿又執一詞……”
“衛將軍位在三公下,何以總掌軍事?這簡直荒唐!”董承不滿於趙溫態度驟然的轉變,出聲反對道。
“驃騎將軍鎮外,衛將軍守內,正合時宜。”皇帝的老師、禦史中丞桓典當庭抗辯道。
頗為名望的光祿勳楊彪折中的說道:“太尉與司空、尚書令、侍中秉政承明殿,是總其務,其主兵事,還是得仰賴諸將軍。”
他的想法是仍給董承一定的權力,讓董承在趙溫、楊琦的製約下在承明殿處理政務,這樣達成妥協,王斌既能全面負責西北軍事,又能在一定程度上參與承明殿的議論,與董承分庭抗禮。
董承心中實在不願,可眼下唯一有分量出口幫他的尚書令吳碩卻擰著眉頭,不發一言,這讓他獨木難支。面對眾議已決,他憤然摘下腰間太尉金印,重重的往地上一摔,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就是他的氣量!”桓典氣得面色漲紅,在董承走後大聲說道:“自光武皇帝以來,本朝列位三公誰不是名重德高之輩!當初陛下要拜其為太尉,我執意諫阻,如今德配其位乎!”
他是皇帝的兩個老師之一,性格剛硬,又出身龍亢桓氏,本身具有名望,根本就不怕董承。前些日他便揚言要去皇帝軍前劾奏董承在京中的不法情事,如今更是被董承的恣意任性給徹底激怒了。
“少說幾句吧。”少府張昶聳拉著眉毛,毫無力度的勸了句。
桓典瞧不上對方的家世,氣頭上的他自然也不會給張昶面子,他起身對王斌說道:“王公年前若是未染傷寒,或是早些病愈,陛下何至於將朝政托付給太尉?”
他這一番話本是暢意直言,但在有心人的耳朵裡卻聽出了幾分奉承的意思。此間抱著討好心思的人不在少數,比如扶風耿氏出身,原度遼將軍、現任衛尉耿祉就緊隨其後:“我等擅自眾推王公臨時任事,實屬大罪,隻願王公端正明事,擊敗寇賊。縱使天子事後降罪,我等保全三輔,亦是無悔了。”
眾人各懷心思,紛紛對王斌送上厚望。
只有趙溫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一手捧著王斌的手,一手往他手背上輕拍了拍:“若非其人實在不堪,我何敢勞煩尊駕?若有不虞,皆我一人受之,絕不會讓王公受累。”
“司空言重了。”王斌輕咳一聲,有氣無力的應答著。眼皮略一抬起,目光掃了一眼身側面色得意的王輔。
很快,向來被視為董承親信的吳碩主動提議為了更好的協調內外軍政,全力應付雍涼之叛,理應讓王斌在承明殿的偏殿設席議事。不在正殿,是因為他們就算眾議也不能決定誰來錄尚書事,雖在偏殿,但只要人都往那裡去,那裡自然就會是新的權力中心。
除了大失所望的董承一系,所有人都對這個決議很滿意。王斌是皇帝最親近信任的人,推舉他負責與皇甫嵩內外協調、統籌雍涼軍事,不僅合情合理,也不會招致有嚴重的後果,更能借此機會獲得豐厚的回報。
苦心積慮的籌備數月,終於得償所願,王輔喜不自勝,回去後正要尋司馬懿商量下一步該怎麽做的時候,還未出門便被王斌叫住了。
“你這幾日常往外跑,究竟是在做什麽?”王斌一回到家中,在眾人跟前強撐精神的他頓時像泄了氣一般,
疲憊的倚靠在席榻憑幾上:“我就知道你平白留下來,定然是有別的心思。”“阿翁!”王輔叫屈道:“我還能有什麽心思?無非是盼著天子早日中興漢室,我家也跟著沾一分光罷了。更何況,今日桓氏、耿氏、楊氏這些高門大族的士人,無不對阿翁出面與皇甫公主持雍涼軍務力表讚同,可見我等能與彼等交好,對我家可是大有裨益。”
“你知道什麽。”王斌低下了沉重的眼皮,歎了口氣道:“彼等無非是有求於我,知道董承不會與彼等走到一起去,就打起了我的主意。周奐、耿祉這些關西人自馬日磾等人去後仍不甘沉寂;桓典與楊彪、楊琦等楊氏諸人交情匪淺。 我對張昶有恩,他勢必與我一心,至於執金吾與城門校尉……”
王斌漫無邊際的說著話,他知道這些人推舉他是想讓他因此酬功,讓所有人各取所需,如果這樣的話,只要齊心協力擊退韓遂,他不介意讓出利益團結多數人。可彼等若是要的並不是區區軍功,而是王斌本人呢?
他不敢往下想。
“你近日屢見的,是司馬家的那個小子吧?”
王斌一語說中,把王輔驚了一驚,心虛道:“阿翁怎麽知道?”
“不是司馬懿,難道還是伏德?”王斌單手指頤,無精打采的說道:“若不是見董承犯了眾怒,實在不放心他擔起大事,我今日說什麽也不會隨你去承明殿。”
“阿翁忠心為國,一片赤誠。”王輔忽然想起了司馬懿對他說過的話,索性現學現用起來:“漢室能有這番氣象實屬不易,阿翁與君上舅甥一體,豈能眼看著董承壞了這大好局面?若是坐視不管,貽誤大事,又如何對得起君上?”
王斌低著頭,看著自己熟悉的影子在夕陽下一點一點拉長,在牆上扭曲成一道陌生的黑影。他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外甥到底比不過親兒子,兩個兒子還年輕,自己已是風中殘燭,皇帝身邊有了越來越多的聰明人為他出謀劃策,他在更多時候不得不開始為兒子們考慮。
或許再讓他選擇一次的話,他哪怕生著重病,皇帝都會直接給他一個名義吧。
他語氣微弱的,幾乎用著王輔聽不見的聲音說道:“管還是不管,我都已對不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