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下交兵,各為其主,豈肯為私而喪國家大事?”————————【說唐全傳·第三十八回】
“我知道你與呂布在青州相識過一段時日,彼此恩結義連,甚是難得。”曹操有意停頓了下,似乎在斟酌著語氣:“奈何呂布逐利之人,目無忠義,昨日才與袁譚交戰,今日便受拜袁氏所賜將印。若要勸他回頭,恐不易輕信。”
太史慈對此態度堅決,沉聲道:“所為上兵伐謀,古時交戰,尚且各派使者。在下也非愚夫不知時務,若是呂布見使而不悟,在下願意第一個上陣討賊。”
“善。”曹操拊掌笑道,他眼睛因笑容而眯縫起來,誰也不知他的笑容背後隱藏著什麽:“子義真君子也!既有此言,索性遣一人持子義手書赴營,勸呂奉先早日醒悟,以示朝廷招降納叛之意。”
太史慈見曹操這麽好說話,又驚又喜,道:“謝明公成全!”
曹操含笑撫須,忽然目光炯炯的看著太史慈:“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子義與呂布相識日短,如何會這般為他說情呢?”
這個問題太史慈也想過,他不假思索的說道:“呂布乃誅董元勳,有功於社稷,天子寬厚功臣,不可不給他一次機會,此為一者。當年北海國深陷蛾賊重圍,孔北海四處求援而不至,全賴此人救我一方桑梓,此為二者。我前行長安,又受他贈金之恩,此為三者。故而於公於私於情,我都應設法搭救。”
“所以即便他已受袁氏官爵,你也以為他尚有歸複之機?”曹操摸著垂髯,沉吟道。
荀彧聞說,忽然將目光看向曹操。
太史慈答道:“是。”說完他又補充道:“天子準我所請,竊以為,其中也有這個意思。”
曹操知道皇帝派太史慈代替田疇的動機並沒有這麽簡單,只是不置可否,轉念想到,他二人彼此認識的時間不長,就能為對方做到這個份上,而反觀自己。這麽多年走過來,身邊的朋友接連離去,鮑信、張邈,竟是一個也不在了,就連僅剩的袁紹也站在了他的對立面。盡管袁紹與他積怨已久,他昨晚仍不免感懷觀星,想知道究竟是怎樣的命運,讓他一步步成為孤家寡人。
他垂眸靜思片刻,而後用一種成全的語氣說道:“果然如此,你才能信重於天下啊。”
宴散之後,曹操才回到自己的居處沒多久,門外典韋便攔下了一夥鬧哄哄的曹氏、夏侯氏將領。
“不去約束部眾,整頓軍旅,來此做什麽?”曹操不悅的走到門邊說道,在將大權悉數交還朝廷、領兵東征之前,曹操出於籠絡軍心的需要,特意上疏表奏,將自己麾下諸將的職位都提拔了一等。
此時他目光大致一掃,便見揚武中郎將曹洪、東海相曹仁、典軍校尉夏侯淵三人為首,其余的平虜校尉於禁、討寇校尉樂進等將則遊離在外,觀望動靜。
曹洪性格最為疏放,同時也與曹操的關系親近,故而被推出來第一個說話:“孟德!”他直呼其字,說道:“太史慈、關羽二人來就是為了搶戰功的,如今卻還同意太史慈說降呂布,呂布這等人目無忠義,豈有不降的道理?若是事情都由他們做了,我看這場仗也無需我等出力了。”
“子廉,你說話愈加沒有分寸了。”曹操皺起眉頭,不滿的說道:“此為國事,豈是持門戶私心的時候?”
他麾下諸將大都是自己近兩年招攬而來,以前假借著朝廷的名義,他尚且能以官爵指揮調動。如今朝廷威信重塑已不局限於關中,那些平常隱藏著的問題也開始逐一暴露,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在朝廷與曹操之間,像是於禁、車胄、路招等將會更親近誰?奇幻
於禁等人不是曹仁這些親族,他們對曹操的忠誠有限,而曹操能使他們支持自己的,不僅得靠往日對他們的提拔之恩,還得靠自己不斷帶領他們取得軍事勝利、從戰場上獲得的利益。
眼下可不是件小事,曹洪的話正好為曹操提供了一個解釋的機會,於是曹操便索性將眾人都喚入帳中,不厭其煩的解釋道:“爾等隻知我使人說降呂布,安知我不是用計?虧爾等隨我征戰多年,到頭來竟連這也想不到?”
“曹公莫不是要離間?”曹仁心思縝密,馬上聯系起來。
曹操抿著嘴,繼續說道:“袁譚小兒輕浮,呂布是新附外將,他豈能輕易信重?只要詐書一封,袁譚麾下諸軍,皆分崩瓦解,一擊可破。”
此話一出,在座眾人也都明白了。
夏侯淵謹慎的提醒道:“可那書信是太史慈親筆所寫,其人勸呂心切,必不從我謀。若是瞞他詐書,他日事發,此人豈不生怨?”
太史慈是皇帝身邊殿前羽林郎出身,天子親信,曹操一時也小看不得。但曹操早有打算,只是沒有選擇訴之於口,時下他擺了擺手,道:“此事我另有法子。”
有了曹操的解釋,眾將這才心滿意足的離去,本有些搖擺不定的心思也隨之而定。
帳後一直等著荀彧,他見曹操安撫眾將之後,遂開口說道:“明公不願收呂布?”
“我連劉備都不想親近,遑論一個呂布?”曹操譏笑道:“如今正是要諸事小心,呂布越能打仗,我也就越不能將其收入麾下,更不能收降他。我想,天子允準太史慈來徐州的用意裡,決無收納呂布這一款。天子要留呂布,早就出手留了,何必等到今日?”
荀彧覺得曹操在天子禦駕東征後不斷的收斂鋒芒,甚至到了自損羽翼的地步,不免有些擔心的說道:“明公這樣做會不會謹慎太過?以弱己而少猜忌,雖是必要,但也不能全沒了爪牙。”
“但凡世間之事,有舍必有得,非如此,何以至大功?”曹操仰頭歎息一聲, 而後對荀彧意味深長的笑道:“而況,這不是還有文若你麽?”
於禁臉色青白,臉頰耳根間時常顯些傷痕,他是全軍上下遇事最從容鎮靜的一個,往往會在危機到來之前就能不動聲色的想到應對之策。是故旁人多不知他內心的想法,也懼於他的嚴謹,不敢過於親近。
此時他剛走出去,身後的樂進便緊跟著近前,一手拍了下他身上甲胄,冷不防問道:“你怎麽想的?”
“我沒什麽想的。”於禁輕聲說道,用余光斜睨著對方:“這麽多外將不問,單問我是什麽意思?”
“外將之中,就屬你我職重。”樂進性子火爆,最看不得於禁對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態度,他說話也不會委婉,而是直切重點,一如他帶兵衝陣的風格:“我是曹公從帳下吏一直提拔上來的,若非曹公,我無有今日,拔舉之恩,死生不忘。我是不會因為朝廷而與曹公生分的,而你呢?你是怎麽想的?”
於禁沒有急著回答他,而是問了句:“你是替誰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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