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運則弘道以求志,陵夷則濡跡以匡時。”————————【後漢書·荀淑傳】
許是今年被旱蝗的事情搞得筋疲力盡,朝野內外許多人在這剩下的半年內都消停了不少。這兩三個月中,關東局勢逐漸焦灼、僵持,而關中朝廷卻一派太平,屯田、阡陌之中,農人搶收著所剩不多的糧谷,河東、並州、乃至於涼州、益州都重新開始送來了斷絕數年的貢賦。
皇帝自謂上下一心,渡過災年,日後否極泰來,故而欣喜非常。雖然正旦朝會未有大操大辦,但仍在次年正月癸醜,下詔大赦天下,輕罪者寬釋回家、重罪者交錢贖還、死罪者改作流徙。
進入建安二年之後,便幾乎不見有天災地異,只是四月間仍出現了大旱,好在沒有飛蝗,而且因為有去年的經驗,救災、賑災自成體系,運作起來井井有條、絲毫不顯慌亂拖遝,很快將影響壓至最低。災情比去年要小,且受到控制,讓君臣松了口氣,但皇帝不免心生遺憾,因為他去年已經打算好了,等今年夏糧一收,便整軍東征,如今看來,竟又要擱置了。
“如今國用艱難,我不忍盤剝百姓,今年再大舉動兵,怕是不成了。”清涼殿中,皇帝面對著趙溫、董承等人,遺憾的歎了一聲,複又提聲說道:“但關東局勢一日三變,朝廷也該做出樣子來,大軍動不得,動幾支偏師也是好的。”說著,皇帝看了眼陪坐末尾的賈詡:“請為諸公報關東戰況。”
“謹諾。”賈詡坐於席榻之上,微微躬身作答:“自去歲十一月以來,至今年六月,關東局勢變幻無端。曹操攻入兗州後,遭陳宮算計,敗於濮陽,青州兵大潰而逃;河內守將楊醜失於覺察,被袁熙、焦觸等人襲殺於朝歌;汝南太守劉艾、沛相田疇等人雖將袁術逼至淮南,但袁術仍舊強勢,未有傷及根本。”
作為逐漸擺在明面上的訊息搜集機構首腦,賈詡雖不直接參與議政,但眾人皆知他這個遊離於承明殿外的身份,在皇帝心中有著非比尋常的分量。如今朱儁在陳留忙於攻破雍丘,擒獲張邈、朱靈,無暇顧及淮南、河北等偏遠地帶的戰事,其信息來源幾乎要靠賈詡多方打聽。
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要想打聽遠處消息何其艱難,有時得到消息也都失去了時效性與參考價值。賈詡仰賴消息靈通、行動自由、足跡幾乎遍及天下的遊俠,勉強能探得許多重大消息,成為朝廷的耳目。
司空趙溫輕咳一聲,客氣的說道:“但聞賈公談及兗徐之地,未知燕趙、吳越之間,又是如何?”
“徐州牧劉備與校尉夏侯淵已奪得廣陵,與汝南太守等人成夾擊之勢。”賈詡拱手說道:“至若河北,這也是剛得來的消息,數日之前,袁紹遣將顏良、張郃等人與公孫瓚站於鮑丘,又有塞外烏桓等胡兵助陣,公孫瓚大敗,現已退兵易京。”
“公孫瓚敗了?”司徒黃琬不禁訝然脫口,其余人等也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公孫瓚是河北少有的能戰之將,無論是早年出塞擊潰烏丸、平定張純之亂,還是以少勝多,大敗過河的青州黃巾,皆聲震天下。便是雄踞冀州、麾下名將精兵眾多的袁紹,公孫瓚也曾幾次殺入冀州,如入無人之境,與袁紹對陣敗少勝多。
可眾人卻沒想到,公孫瓚雄視一生,到最後卻在兩個仇敵面前翻了跟頭。
賈詡陳述事實之後,安安靜靜的坐在末尾,默默盯著眾人竊竊私語,交換眼神,做足了一個局外人的角色。對於此事乃至於接下來的應對,董承、趙溫等人皆有不同看法。
太尉董承私認為幽州對朝廷來說鞭長莫及,提不出什麽主意來,又不能一言不發,於是便說了袁紹一通:“袁紹為一己之私,勾結塞外胡兒,害我漢將。宜將此事詔告天下,讓士人知道汝南袁氏幾代清名,都不過是表面功夫!”
黃琬不經意間皺了皺眉頭,趁皇帝沒有表示,立即接話道:“公孫瓚素來驍勇,本想任其與袁紹鷸蚌相爭、兩虎相鬥,誰知彼等終究無謀。如此一來,河北今後幾無可禦袁紹之將,朝廷當早做綢繆,以防袁紹在河北獨大。”
“袁紹如今佔據冀州,其子袁譚佔據青州,麾下臧洪、田芬又得兗州。若是加上近來與其暫棄前嫌的袁術,則淮南、揚州之地也為袁氏所有。”趙溫也默契的拋開董承不理,憂心忡忡的說道:“二袁危害社稷,朝廷絕不能坐視彼等合兵中原,臣以為,兗豫之間,除前將軍、鎮東將軍以外,仍需遣派精兵強將,支應戰局。”
董承無形之中被兩人擠兌,心中不忿,甕聲甕氣的說道:“樊稠就在河內,且讓他調轉南下,入豫州統籌劉艾、田疇、劉備等軍好了。 ”
“前將軍年高,自校尉張超被免,麾下再無能將。揚威將軍作為副手,正該隨其左右,衝鋒在前,豈能輕易調走?何況前將軍麾下只有萬人,若是揚威將軍走了,又何來兵將進討陳留?”黃琬搖了搖頭,俯身拜道:“臣愚見,朝廷如今不乏精兵良將,要照應戰局,何須從前將軍麾下支絀?”
尚書令吳碩連忙為董承說起了話:“樊將軍出身西涼,久在軍旅,勇猛無匹。既然前將軍年高,不得再入戰陣,倒不如讓其坐鎮河南,居中指揮河內、豫州等地。至於陳留一戰,全托付給樊將軍便是了。”
送親族楊瓚靈柩回弘農安葬回來不久的侍中楊琦,不改往日冷面冷語的顏色,白了吳碩一眼,道:“樊稠庸兒,無他遠略,怎能托付一方軍事?”
吳碩被對方話語一噎,知道他是看不慣自己接了楊瓚的位置,只是礙於楊琦威名,一時卻不好當著皇帝的面反唇相譏。
董承眉頭一豎,登時怒道:“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