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性則陽病,陽勝則陰病;陽勝則熱,陰勝則寒。”————————【黃帝內經】
兩人並肩立於城頭,在這寂寥清冷的清晨默然無聲的看著天邊那輪紅日緩緩升起,難得的享受著這一片寧靜。太史慈看著遠處雲興霞蔚,忽然想起在駱谷的時候,趙雲也是經常早起站看日出。
那時候的趙雲穿著一身被樹枝荊棘刮破了的戎衣,腰間配著一把短劍,皮質的劍鞘磨損的厲害。當時全軍上下都因為這破爛的山道而狼狽至極,就連孟達這等豪強子弟在山道上走了幾天后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而趙雲卻不同,同樣是衣衫破爛,他卻穿出了一種簡單利落的感覺,就像是個四處尋訪明主卻屢屢碰壁、但眼中仍留有希望的劍客。
這個劍客坐在稍微一動就會吱呀怪叫的棧道上,雙腿懸空亂擺,兩眼聚精會神的盯看著儻駱道上的每一次日出。像是在憧憬著什麽人生大事、又像是在回憶著什麽過往時光,這個放空的狀態一直持續到輔兵們開始吆喝著早飯做好,他才站起來拍拍屁股,毫不留戀的離開。
這個疑惑一直留在太史慈的心裡,他幾次都想開口去問,卻又擔心這很冒昧唐突,此時機會正好,他終於找到了話頭,開口問道:“你很喜歡看朝陽?”
“倒也不是。”趙雲輕聲說道:“只是這裡的朝陽與我故鄉常山郡很像。”
他沒有詳說,太史慈也不好多問,兩者之間沉默稍許,他忽然自顧自的說道:“漢中的朝陽未免氣魄不足,我家在青州東萊,曾在海邊的山崖上見過一次,那裡的朝陽才算是真正的壯闊非凡。你雖是站在山崖之上,俯瞰海天,太陽只有你的一個指頭大,但你卻無比清楚,你比眼前任何事物都要渺小。”
趙雲收回了目光,伸手往女牆上一拍,好笑著說道:“望洋興歎,你這是把我比作河伯啊。”
看著太史慈這個忠直、義氣的青州人瞬時發楞的神態,趙雲隨即擺了擺手,感慨說道:“不過你這麽一說,我倒真想看看海邊的日出、到底比山中的要如何宏大。”
“會去的。”太史慈像是想起了什麽,目光流露著回憶的神色:“我還會回青州去的,只希望他那時……不會與我戰場相見。”
趙雲有些莫名的看了太史慈一眼,不知道對方為何會突然發出這樣的感慨,他正要說話,卻見幾個軍兵從遠處走過來說道:“城北來人了,是咱們留在後頭的隊伍。”
於是二人顧不得閑話,急忙跑到城北,在城下聚著三四百人,皆狼狽不堪、神色憔悴,他們是昨天徐晃帶全軍奔襲過程中,被甩在後方的隊伍。徐晃當時見他們跟不上,又顧及到法正的身體素質不比受過訓練的正規士兵,故而將這批人留在後頭一邊照看法正,一邊收束前面零零散散掉了隊、跑不動的散兵。
趙雲的視線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沒有發現法正的身影,故而問道:“法監軍何在?”
“法監軍昨夜淋了雨,如今昏迷不醒!還請趙司馬速速開門,找醫者診治!”城下人群散開稍許,在他們中間有一人正背著一個年輕瘦弱的文士,鬢發凌亂,臉色蒼白。
太史慈目力極好,放眼看去,見對方的確是法正,於是衝趙雲點了點頭,放開了城門。
他們兩個親自跑到城門處把法正接了過來,直接將其帶到最近的軍帳裡,剛傳喚了軍中醫者,得知消息的徐晃與孟達等一乾人便心急火燎的趕了過來。
法正作為皇帝身邊的親信,此次南征,若有任何閃失,那是誰都承擔不起的。
更何況對方還是這支軍隊的監軍謁者,要與徐晃一起參議軍謀,如今他們已經打下了成固,完成了既定目標,接下來該怎麽走,徐晃心裡雖然有了個計劃,但還是要得到法正首肯的。徐晃徑直走到法正的榻前,緊緊抿著嘴唇,眉頭緊皺的樣子,立時環顧四周,這才發現站在旁邊的趙雲等人:“怎麽回事?”他表情嚴肅,厲聲問道:“我不是讓人帶法監軍在後方緩行了麽?為何還是淋了雨!”
負責留後保護法正的都伯突然跪了下來,戰戰兢兢的說道:“是監軍自己下的軍令,他說將軍你作為一軍主將都要親當矢石,何況是他?而且這一路走來,也沒遇見可供遮雨的民居、驛亭……”
“自己下去領軍法!”徐晃不想再聽,斷喝道。
那都伯如蒙大赦,連忙跑了出去。
見到好友憔悴成這個樣子, 孟達心急如焚,連忙拉過醫者的手問道:“孝直現在如何了?有無大礙?”
“監軍從山谷中一路奔波下來,身子本就勞損,如今淋了些雨,受了寒氣,故而內外催發。”那醫者的手被孟達無意識的攥得生疼,又不好掙開,隻好強忍著,表情有些扭曲的說道:“好在監軍年紀輕,扛得住,一會給他灌下一碗湯藥,發汗之後,興許就沒事了。”
“將軍……”躺在病榻上的法正醒了過來,聲音微弱的說道。
徐晃與孟達等人立即湊到榻前,關切的看著法正,徐晃開口說道:“孝直,成固已下,幾日內再無他事,你好生修養著,待病好了,我等再議兵法。”
“不。”法正有些頭痛,在枕上幅度極微的搖了搖頭,說道:“將軍的想法我明白,如今……既已奪得成固,而陽平鏖戰未下。我等便不能坐守此城,而該繼續進兵,沿漢水而上,進逼南鄭……”
孟達看到這副樣子,沒來由的有些心疼,趕緊說道:“你現在身子不好,就不要再說了。”
“子度。”法正臉上擠出了幾分笑,看著孟達說道:“我不能隨軍,接下來是你該展露鋒芒的時候了。”
孟達忍不住兩眼一紅,他與法正兩家交好,自幼便在一起長大,彼此爭來鬥去,除了騎射武藝,其他樣樣都是法正比他強。尤其是當初法正通過自己的能力而成了秘書郎,而他卻靠著父親敬獻田地而‘買’了個羽林郎,這讓他心裡一直憋著一口氣,時刻想與法正一較高下。
然而現在機會來了,可他卻沒有這個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