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進學解】
宣室殿裡,皇帝與司徒馬日磾、司空趙溫等幾個大臣們仍在會議。
在眾人刻意忽視、冷落了董承的訴求之後,議事的話題不知如何又轉了回來。
薦舉韋端處理南征軍需一事被拒,馬日磾也不氣餒,他抬舉韋端,不一定非得要皇帝同意了他的舉薦才作數,只要把這件事傳入韋端耳朵裡,那也不算是白費苦功。
於是他並不強求於此,在與眾人答諾之後,繼而說道:“漢中經此一戰,亟待撫民,無論是為保今後駐軍能就食當地,不仰運糧,還是為保此地生息,宜簡拔良吏,以督勸農事為重。”
“你的意思是?”皇帝問道,對於同一個臣子的建議,他也不能一味的拒絕、否定下去。若是言之有物,還要適當的給點甜頭,才能不讓一方勢漲、一方勢削。所以他想聽聽馬日磾有什麽建議,如果可行,那就依他。
“陛下推行關中之軍民屯田,成效顯著,乃當今治民要務。漢中雖複,張魯潛逃,但彼五鬥米道信眾,皆蒙昧無知、又多不事產業者,若是朝廷置其不理,任其來去,恐成隱疾。猶如張角兄弟死後,其渠帥流毒四方,叛亂不斷,仍為各地禍患,牧守難製,此便為前車之鑒。”馬日磾難得老練的說道:“如此,不妨先罪誅張魯所設之‘祭酒’、‘鬼吏’等賊首,分散其眾,將彼等納入屯田,以典農都尉、農曹掾等將官治之。一者,可就地勤務農桑,以修養益州民事;二者,亦可對彼等信眾嚴加看管,以防私下串聯。”
馬日磾一口氣說完,飛快的看了面露沉思的皇帝一眼,最後說道:“愚臣淺見,不足一哂,還請陛下睿鑒。”
“如此高論,何有‘淺見’一說?”皇帝拊掌說道,五鬥米道在益州的勢力盤根錯節,巴郡民間底層的百姓多是其信徒,張魯割據漢中時更是大肆推崇五鬥米道,半強迫半自願的讓人信教。如果朝廷無法很好的治理這些底層信徒,那他們終將成為一個隱患,會動搖朝廷在基層的統治。
“彼等‘祭酒’、‘鬼吏’等賊首,無論職權大小、罪愆輕重,概由官府逐一緝拿,聽候發落。”皇帝頓了頓,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思忖一會,道:“至於其民,田宅無有著落者,可由朝廷設屯田等官,一體治之……漢中郡有多少戶?”
“有戶五萬七千余,民二十六萬有余。”尚書令楊瓚知悉公文檔案,應聲答道。
皇帝又問道:“武都呢?”
“有戶二萬,民八萬余。”楊瓚有些明白過來了,補充道:“這些都是數十年前的載記了,時移俗易,與今時的民戶會有不小的出入。”
“南征戰事未決,關中旱情初顯,雍涼羌事有警,陛下欲興大事,不妨待外間安靜了,再做計較為好。”楊琦說道。
皇帝確實是想效仿曹操在歷史上遷移漢中民戶的行徑,從漢中遷幾萬戶百姓到武都、安定等郡去,一是增加該地的漢人比例,發展當地的經濟,二是削弱五鬥米道在漢、巴等郡的勢力。歷史上的曹操一邊在應對劉備的攻勢,一邊還能完成遷移數萬戶漢中百姓入關中等地——盡管這種移民的方式使得百姓多有怨言,但也說明以當時的國力尚且能應付這種大規模的遷移,如今的朝廷自然也可以。
只不過萬事講求穩中求進,現階段的朝廷確如楊琦所說的那樣,內外局勢緊張,在旱情將盛的壓力下還支持一場南征已屬不易,實在不適合另外興起事端。
何況張魯、益州豪強未服,現在說這些還為時尚早,皇帝本也沒有這個意思,無非是想先投石問路,給眾人透個底,試一試眼前這些大臣對遷民的態度。現在看起來,反應最大的還是楊氏,畢竟在去年朝廷就已於弘農遷過一次百姓到左馮翊,那次遷移的只是叛亂的張晟等余部,只是個不足為憑的特例。如今皇帝又要遷漢中民戶,儼然是要將其作為常例了,他們自然要先延緩下來,試試皇帝的口風才行。
“楊公說的是,彼等信徒皆奉賊首張魯為師,強行遷移,恐違人意。待賊首降服,與地方黎庶說清道理以後,再做打算吧。”皇帝放下茶碗,看了馬日磾一眼,慢悠悠的說道:“漢中不曾推行過屯田之策,於此政的制度、內容、實施,皆不熟稔,放之益州亦是如此。依我看,暫且讓勸農令赴漢中督農,與典農、農曹掾等官配合,務求使屯田之政落到實際。”
馬日磾聞聲一動,他剛才反應慢了點,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被性情耿介直率的楊琦搶了先。此時聽到皇帝說話,他如何會不明白剛才那幾句話的含義?於是頗為感念的應答道:“臣謹諾。”
“張魯本為益州牧劉焉麾下司馬,這些年來竟做出擅殺郡守、割據自守、推行妖道等種種叛逆之舉。張魯雖為首惡,但劉焉這失職之罪卻是難逃其咎,著即詔免劉焉州牧之職,命其奉還印綬,早日歸朝。”朝廷南征,對外公開的理由一直是討伐漢中, 隻言片語不涉及劉焉,純粹是為了安穩其心。如今漢中已下,皇帝也不再繼續遮掩他進圖益州全境的心思,索性解決了劉焉的益州牧職位,給了裴茂等人正式進兵益州的名分和理由。
這一切都是題中應有之意,趙溫等人也不覺意外,答道:“謹諾!益州沃土,四塞之地,合應簡拔忠直,以授其任。”
“益州刺史的人選……爾等薦舉幾個人上來,容我參詳。”皇帝難得的給了眾人一個薦舉機會,說完,也不待眾人如何回應,擺手說道:“此間無事,也都下去吧……對了,都水使者孔融,現今在何處了?”
趙溫等人正準備起身離去的動作皆是一頓,馬日磾回道:“算其行程,現今應在左馮翊察看白渠等河工。”
三月的時候孔融便從議郎的位置上調任都水使者,掌都水監,甫一上任,便被皇帝派出去巡視關中各地的陂池、河渠情況。這兩年來,皇帝不停的讓地方郡縣大規模組織黎庶興修水利,甚至為了河工而狠手整頓了左馮翊吏治,導致原司空士孫瑞、原左馮翊魯旭接連被免。朝廷對水利、河工的重視程度前所未有,底下的官員再不敢玩忽懈怠,都趕在去年年底,按時按量的完成了任務。
雖然如此,皇帝仍不是很放心,於是便派了意氣直爽的孔融為都水使者,在大旱之前,沿途查驗河工,做最後的把關。
“他奉詔在外,查驗河工之余,讓他分心多關注各地旱情,每到一地,便要上奏陳疏。”皇帝點點頭,最後吩咐道。
“臣等謹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