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命而利君謂之忠,從命而利君謂之順。”————————【荀子·臣道】
這是最普通的餅鋪,從來隻接待底層百姓,哪裡來過皇帝這些貴人?老板帶著他的婆姨用四面大竹簾從屋梁上垂了下來,隔出了一個私密的空間,裡頭擺放了半新的桌案。
一個八歲多的小姑娘和比她稍小一些的男孩用稍白一些的粗布將桌案碗筷抹了又抹,生怕皇帝等人不滿意。
“好了好了,就這樣吧,我若是嫌這裡髒,根本就不會進來,所以你們用不著太拘謹。”皇帝看那對兄妹緊張笨拙的擦拭著用具,試圖舒緩一下氣氛。
那對兄妹卻像是受到了驚嚇,擦拭的動作越發的笨拙了。穆順有些看不過,將兩人趕了出去:“都下去吧,擦個物什都擦不乾淨。”
穆順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素絹,仔細將桌案的邊角都擦了一遍後,才讓皇帝等人在席上就座。
“公子,可是要吃些什麽?”穆順問道。
皇帝看到隨行的護衛分坐在四周,說;“餅鋪裡都有什麽好吃的?如果能吃到宅院裡沒有的就好了。”
“公子說笑了,宅院裡什麽沒有,若論食物精細,甚至還要比外間更勝一籌。”趙溫說道。
古時候人們的飲食種類不多,菜式的騰飛時期至少要到唐宋之後了,漢代的烹調方式說來說去無非就那麽幾種,只是宮廷裡的更精細、做法更好一些。
皇帝也明白這點,若是說來到漢朝的最大的遺憾,其中恐怕就是吃不到後世琳琅滿目的食物了:“那就上碗湯餅吧,包括我那些護衛,每人都來一碗湯餅,不夠再添。”
見皇帝請客跟他們吃一樣的東西,那夥護衛受寵若驚,一齊站了起來,對皇帝抱拳道;“謝公子賞食!”
這場面把那老板嚇得夠嗆,抱著妻兒連聲應諾著,跑到後廚去了。
皇帝伸手拿起桌上的陶壺給自己倒了杯水,水是從井裡打上來的,帶著一股子土腥味,皇帝聞了聞,怕裡面不乾淨有寄生蟲什麽的,沒敢下口。
穆順見狀,知道皇帝習慣喝晾過的開水,於是將那杯水和陶壺拿出了去,把水潑了,另外燒了壺水,晾冷了再拿進來。還未進隔間,竹簾便被人由裡掀開,露出楊琦的半張臉,他面無表情的對穆順說:“國家要見張遼。”
穆順一愣,頓時憤恨不已,沒想到楊琦太不把他放在眼裡,剛才那語氣簡直像是隨口吩咐一個無關緊要的下人。
旅賁令張遼才二十三歲,是一個昂藏七尺,孔武有力的並州漢子,他筆直的站著,猶如一杆標槍插在地上。甫一進來就佔據了隔間不少地方,使這裡頓時變得有些擁擠。
皇帝很欣賞張遼孔武有力的樣子,他在後世就曾聽聞張遼五子良將的名聲。是故在呂布上表請求選派將士入宮的那天,皇帝猶豫良久,終於在張遼這等猛將的誘惑下接受了王允的提議,將其還有同樣耳熟能詳的高順一並欽點入宮,還特意重新恢復了光武皇帝裁撤的旅賁令讓張遼擔任,以便時刻親近。
他有意拉攏道:“張將軍當日百騎便可衝赤兒敵陣,解救袍澤,實在是勇武不凡。”
“這一切都是手下用命,衛士令高順在其中也出力甚多,是故末將不敢居功。”張遼目光炯炯,略看了皇帝一眼便迅速轉到他處。
“你們都是不可多得的良將,今後朝廷欲求複興,必將四處用兵,屆時少不得需要你們親冒矢石,為國效命。
”皇帝毫不掩飾他將以武力謀太平的雄心,對張遼說道:“你與高順是我欽點入宮,不要覺得做了衛士令與旅賁令後就失去了上陣殺敵的機會,我與尚書台諸人商議過,有意在月底的時候,命羽林、虎賁、北軍五營、還有宮中兵衛們一同前往上林苑演武。” 看著張遼微微驚詫的神情,皇帝笑道:“屆時我將一一評點你們的領軍之能,配不配得上我對你們今後寄予的重任。文遠,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皇帝這兩天有意無意的帶張遼、高順觀看南北軍的訓練,尤其是被皇帝下令整頓後的北軍五營的訓練場景,千軍萬馬步調一致,如臂指使,就連對練兵頗有心得的高順都讚歎不已。皇帝既有雄心,又有能力和權勢,缺的就是張遼這樣的猛將。
聽了皇帝的話,張遼激動莫名,他曾見過皇帝跟前兩個同樣年青的將領,論智謀,他自詡不輸於蓋順、論勇武,他自詡不遜於張猛。
但這二人一個是羽林監,一個是長水校尉,他們從未上過戰場,能有今日全是靠著皇帝的信任。如果張遼能在皇帝面前嶄露頭角,憑他的智謀勇武,還怕會屈居他人之下?
今天皇帝微服出巡,不帶旁人,偏偏帶上張遼護衛,皇帝以性命相托,這其中的意思他難道還不清楚嗎?
呂布收留他,只是顧及鄉人情面和他手下千余兵馬,但從未當他作為一個嫡系看待,而皇帝卻是實打實的看重他的軍事才能,要委以重任。他若是還不知道在皇帝與呂布之間如何抉擇,那他還憑什麽在亂世摸爬滾打?
張遼心悅誠服的拜倒,鄭重的說道:“末將必不負國家所托!”
皇帝大為高興,張遼不比高順,他剛歸順呂布不久,還沒有為呂布死心塌地的想法,在歷史上呂布就戮後,他也是很輕易的就投降了曹操。
而高順則不一樣,他目前是個對呂布一味順從的人,與其多耗口舌將精力浪費在高順身上,倒不如先把張遼拐到自己身邊來。若是之後張遼能代為說服高順,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這便是皇帝打的主意,他這幾天也一直是按這個想法行事,如今終於見到了成效。正想說些鼓勵的話,加深君臣感情,只聽簾外傳來了老板的聲音:“幾位尊駕,湯餅來了。”
在得到準許之後,那老板舉著盛放陶碗的小案,身後跟著同樣舉著小案的妻兒走了進來。他們不僅給皇帝端來了湯餅,還送了碗醬菜、胡餅和生魚刺身、還有炙肉。
雖然皇帝事先說過所有人都吃湯餅,但這並不意味著可以不顧禮儀,那老板是熟知規矩的,在給皇帝和趙溫等人準備了湯餅之余,還特意添了幾道小菜,並用魚肉的數量大小以區別尊卑。
張遼顧忌著安全,端著吃食到外面和護衛們一起吃去了。那老板也跟著下去,帶著妻兒給那些護衛們端完湯餅後,逃也似的躲到後廚,隻盼著這些人早點吃完走人,別找自己的麻煩。
男孩好似不明白為什麽抱著他的父親身子在打顫,抬起頭天真的問道:“阿翁,你很冷嗎?”
老板搖了搖頭,正欲說些什麽,卻聽女兒在妻子的懷裡高興的說道:“那些人的衣服好乾淨呀,他們吃完了會給阿翁很多錢嗎?”
“肯定會啊,阿翁可是連我們家養在井裡的魚都撈出來給那個哥哥吃了。”那男孩嘀咕道:“那魚可是我們從城外魚市裡買來放井裡養了好久的,連大父大母都舍不得吃呢。”
大父大母就是指祖父母,他們早被老板提前喊到屋子裡躲著去了。在古代一般平民家只有老人才能吃肉,就連小孩都是很少能吃到,這次老板為了討好皇帝他們,可是付出了很大代價。
看著這兩個不諳世事的孩子正在討論皇帝他們會吃剩下多少湯飯,兩人該怎麽分配時,老板歎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過了約莫一刻鍾的功夫,外面突然走進來兩個人,為首的正是穆順,他也不嫌後廚髒亂,徑直走了進來;“到前面去把東西都撤了,順便去我家公子哪兒,有話要問你。”